傍晚，知了的嘶啞叫音，攪動院裏金屬鏽蝕的味道，和灼熱到令人窒息的空氣一起迎麵撲來。
    嗡嗡電機作響，沈翼戴著草帽騎著三輪進來，背心邊緣露出古銅色曬脫皮的膀子。
    屋裏傳來妹妹沈嘉琪的清脆聲音：“哥，你回來了，我給你拿冰鎮酸梅湯，我昨天就冰上了。”
    “別管我，好好寫作業！”
    跳下車從車鬥拽下滾燙的廢舊金屬，“哐當哐當”扔進料堆。
    誰能想到，三個月之前，他還是X大“材料科學與工程”專業的學霸。
    可父母車禍離世，剩下他與6歲的妹妹。車禍還被判了全責，所以賠得傾家蕩產。
    目光落在院子角落裏的彩鋼瓦房，那是他和妹妹的唯一希望——“實驗室”。
    在那兒，他正進行低溫熱處理回收石墨的實驗，以保護石墨結構不被破壞，從而不降低充電性能。
    這項技術如果研究成功，最少值300萬刀樂/年，是翻身的唯一希望。
    沒多久夜晚來臨，沒帶來一絲清涼。
    金屬鏽蝕的酸味混合著一股燃燒的怪味，和熱風混在一起，在回收站小院亂竄。
    “澎”的一聲，彩鋼瓦屋子的門被一腳踢開。
    沈翼從裏麵衝出來，一把扯下扣住口鼻的防毒麵具，大口呼吸空氣。
    酷暑時節，在彩鋼房裏守著拆鋰電池的電爐，可真不是個好活。
    背心短褲被汗水浸透，粘鼠板一樣貼在身上，燈光反射胳膊上的汗水痕跡，仿佛水係圖般閃著光。
    然而，他卻像犯了強直症的病人般，愣怔怔地站著。
    因為，頭頂失去天空，周圍丟了大樹，連工業區的高大廠房都消失得一幹二淨。
    廢舊金屬回收站，居然出現在一處沒有燈的隧道裏。
    沈翼困惑扭頭。
    牆壁一叢叢蘑菇閃著光。
    發橙光的像5瓦燈泡，照亮水泥牆上的縱橫紋路。
    發綠光的蘑菇讓人背脊發寒，總感覺陰影裏有什麽東西躡足前行，空氣中怪異的黴味與腥味攪合在一起。
    隧道穹頂上，凝結著粗大的乳白色冰椎，給人參加冰雕節的即視感。
    七月盛夏！
    冰椎？
    就算學霸的腦袋，也沒法理解這樣的“縫合怪”！
    皺眉沉思：“我操作步驟不對，吸入過量有毒氣體，出現幻覺了？”
    防毒麵具放到眼前仔細確認，並沒有泄露。
    閉上眼睛，操作步驟命令行般在腦海翻滾。
    沒錯啊！
    再睜眼，一切照舊。
    “哪來的表？”
    廢舊金屬收購站的大鐵門旁，一塊被長杆支撐的圓形時鍾，突兀出現在視野。
    普通白色表盤，指針間黑灰色區域顯示著"3.3噸"，靠近還能聽到機械鍾指針移動的“喀嚓”聲。
    時針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逆向轉動，黑灰色區域居然隨著時間流逝縮小。
    用理工男的思維分析：“也許指針走完3個多小時，幻覺就會結束，否則表盤的出現，完全沒有意義！”
    他希望看到的都是幻覺，倘若廢舊金屬回收站帶著他和妹妹，到了另外一個奇怪的世界，那該如何生存。
    拉開大鐵門，眯眼看著穹頂上懸吊的冰椎，不解環顧小院，依舊夏夜酷熱。
    試著伸出手去，剛越過鐵門範圍，皮膚驟然產生針刺般疼痛。
    “好冷，邪門！”外麵最少得零下幾度，“居然沒和小院產生熱交換，這不符合熱力學第二定律好嗎！”
    沈翼注意到，隨著手移動，鐵門處居然帶起一圈圈水波般的漣漪，一環環擴散直至消失……
    難道是某種力場？
    這引起了他的強烈興奮，站在門口仔細觀察，迅速思索。
    這力場該用什麽設備測量，能不能解析它的技術？
    小院外麵似乎是地鐵站台，兩條鐵軌反射著發光真菌的橙綠兩色光芒，伸向幽深的隧道深處。
    正觀察間，突然“呯”的清脆爆鳴響起，沿著隧道伸向未知遠方，傳來陣陣回響。
    “大半夜誰在放炮。”
    “呯”聲音又響。
    不對，不是炮仗，這是槍聲。
    沈翼推上門旁電閘，牆頭驟然亮起的射燈照亮內外。
    “騰騰”雜遝聲音由遠而近，前麵似乎是人在跑步，至於後麵麽……
    不等他想明白，黑影迅猛掠過，一頭闖進廢舊金屬回收站。
    他向後急退。
    進來的人背著柄金屬杆長刀，手中還握著把槍。
    刀很粗糙，農村鐵匠的打造水平。金屬管做長柄，皮繩密密紮裹。但鋼管太硬，力學減震設計簡直沒法看。
    重要的是獵槍的粗糙程度，槍管甚至直接用皮繩綁在護木上。
    這製造工藝，比抗戰時的八路都不如。
    皮繩固定槍管，打幾發不就著了。
    沈翼聲音顫抖懇求：“兄弟，有話好說，我這兒是收廢品的，沒什麽錢。”
    “撲嗵”，那人把肩頭扛的什麽東西扔在地下，歪頭卸下全罩式頭盔。
    沒想到居然是個黃頭發髒到趕氈的女人，在小院明亮燈光照耀下，他更確定眼前是個逃犯。
    畢竟，哪個女人會任由自己臉蛋上，汙垢積攢魚鱗那麽厚。
    髒女人舉起土槍，指著沈翼：“說，你是誰，”又狐疑打量周圍，逼問，“這裏為什麽這麽熱？”
    “夏、夏天，能不熱嗎！”
    被槍指著的感覺真不好，沈翼舌頭打結。
    “夏天？夏天是什麽……”髒女人智障般問，藍眸向院子掃視。
    看到小院裏堆得廢鋼鐵，眼睛一亮，聲音顫抖的喊：“這些，這些你哪兒撿的？”
    沈翼緊張的腦門出汗，手投降般半舉著：“不是撿的，我、我收廢舊金屬的。”
    “胡說，地鐵冰河紀哪有廢品，有的話姑奶奶不知道收，輪得到你！”
    髒女人的單管獵槍指著他鼻子，聳鼻、呲牙，像條憤怒的狗。
    但沈翼內心卻為“地鐵冰河紀”五個字翻江倒海。
    “地鐵冰河紀？應該是和公元紀年相似的稱呼，難道廢品收購站帶著我和妹妹真的穿越了。”
    眼角瞥向屋門，廚房裏亮著燈，小丫頭肯定在煮方便麵。
    有心大叫提醒妹妹躲起來，又擔心這樣做等於告訴來人，家裏還有其他人。
    就在這時，金屬回收站的大門處傳來尖嘯。聲音粗礪的像被砂紙打磨過，尖利像利刃出鞘。
    髒女人爆了句粗口，驚訝回頭：“艸，姑奶奶忘了關門！”
    沈翼顧不得她說什麽，借著她回頭之際猛撲而上。
    與門外尖嘯的家夥比，眼前這個女人才是最大威脅。
    拚命握住髒女人的槍，同時眼角注意到，回收站鐵門處聚集著一群前所未見的怪物。
    它們身上無毛，四肢有力，眼睛發出暗紅色光芒，像一隻隻大老鼠。
    不過它們似乎被小院力場擋住，盡管發出尖銳嘶吼，爪子在鐵門處擊起串串漣漪，卻無論如何闖不進來。
    這很好，力場能阻擋非人生物，奪槍的沈翼心想。
    髒女人力氣大的出奇，甚至在奪槍的時候，還能抽冷子給他一膝蓋，幾乎頂斷他肋骨。
    忍著肋間傳來的劇痛，他死命反擰槍管，手背青筋暴起。
    髒女人喉間發出一聲低吼，腰腹力量驚人，竟頂著男人的體重又要將槍奪回，沾滿汙垢的指甲幾乎摳進他肉裏。
    “呯”
    不堪折磨的土造獵槍走火，子彈朝回收站大門處射去。
    怪物群中應聲倒下兩隻，其餘的一看衝不進來，立即一哄而散不知跑去哪裏。
    沈翼與髒女人俱是一怔。
    髒女人鬆手，槍落到沈翼手中。
    兩人各自翻滾後退，又猛地跳起。
    她順手摘下長矛，鋒利矛尖寒光閃爍。
    沈翼槍指對方胸膛，槍管、胳膊與腿一起在抖。
    她冷笑：“沒子彈了！”
    沈翼才不相信這種電影上騙傻子的橋段，同樣冷笑：“少騙老子！”
    “那就試試！”
    髒女人手裏長矛閃電刺出，沈翼抬起槍口，“哢哢”幹扣扳機，卻沒一粒子彈射出。
    眼看長矛刺來，隻好槍管一撥，邊打邊商量：
    “咳咳，這位……大姐，咱們無冤無仇……哎喲，你紮著我了！”
    被長矛抵著前胸，沈翼一直向後退，直到身體堵住屋門。
    完全不知道外麵出事的沈嘉琪聽到他腳步聲在屋內高喊：
    “哥，我給你煮了方便麵，還加了一根火腿腸和兩個蛋呢！”
    沈翼心中埋怨：“小糊塗妞，難道沒發現小院進來外人，還開槍了嗎？”
    其實，在盛世東大生活的6歲小丫頭，隻會把槍聲當鞭炮。
    “方便麵？……食物！”
    髒女人眼睛泛著綠光，像絕望的沙漠旅人看到綠洲，長矛在沈翼胸前一頂：
    “拿出來給姑奶奶，不然我殺了你！”
    “啊，臥槽，你特麽真紮啊！”
    沈翼捂胸大聲慘叫，希望妹妹聽到後不要出來。
    事與願違，完全不知道危險降臨的沈嘉琪，已經小心翼翼端著個不鏽鋼小鍋推開房門。
    盡管胸前傷口疼痛，但沈翼內心卻一陣溫暖。
    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曾經是媽寶的妹妹，正以驚人的速度懂事。
    他每天收工後，都會鑽進彩鋼房研究鋰電池的回收優化。
    妹妹就會在睡前給他煮麵，兩包方便麵，兩個荷包蛋，一根火腿腸。
    沈嘉琪剛出來，立即被門外危險情景驚到。
    看到沈翼胸前流血，她張嘴大哭：“別殺我哥……”手一抖不鏽鋼鍋往地下摔去。
    令沈翼完全沒想到的是，髒女人一把扔掉長矛。身體快到幾乎拖出殘影，伸手把不鏽鋼鍋攬入懷中。
    沈翼借著女人抱起不鏽鋼鍋，他撲過去搶長矛。
    長矛到手。
    然而沒等他動手。
    “呯”髒女人不知從哪又拽出柄左輪，朝著他腳下就是一槍。
    “別打擾姑奶奶吃飯！”
    盡管受到威脅，沈翼還是上前，把大哭的妹妹拉到身後，用自己胸膛迎著槍口。
    這時的暴力髒女人完全被方便麵吸引，她鼻子擱在鍋沿，小狗般發出“咻咻”的吸氣聲。
    她把鍋沿送上嘴邊，一副要把鍋裏的帶湯的滾熱方便麵倒進嘴裏。
    看得沈翼直皺眉，生怕髒女人被燙著後發狂，他忙叫了聲：“喂！”
    髒女人迅速轉身，用身體擋著鍋，左輪指著沈翼，凶巴巴地問：“做什麽，想和姑奶奶搶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