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嬪說這番話時音量並不高。
    卻惹得殿內一瞬寂靜，人人心頭湧起各自的思量。
    嘉嬪最先按捺不住，她微微傾身，扯了扯身旁南瑾的袖子，嘀咕道：
    “她莫不是瘋了？如今誰沾上常睿這孩子不是個晦氣？她倒好，主動往身上攬。真要了這孩子去，怕不是連皇上的恩寵都不想要了？”
    南瑾聞言不過微微一笑，並未接話。
    這世上人各有誌。
    並非所有女子，都需仰仗男子的寵愛才能立身於世，尋得活著的意義。
    她知道榮嬪畏懼生育，若能有個孩子承歡膝下，於她而言到底也能少些寂寞。
    旁人作何選擇自有其緣由，南瑾不願置喙，更無意以自身立場去評判他人道路的對錯，去與別人說教好壞。
    故而當後妃們七嘴八舌地與榮嬪分析利害時，南瑾始終沉默著，隻目光平靜地落在榮嬪身上，給予她一個肯定的眼神。
    皇後亦是如此。
    她麵色沉靜，直到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規勸聲漸漸平息，才問了榮嬪一句，
    “你當真想清楚了？”
    榮嬪抬起頭，幾乎沒有絲毫猶豫，鄭重地頷首道：
    “回皇後娘娘，臣妾是真心喜歡常睿這孩子，還望皇後娘娘成全。”
    如此皇後也不再說什麽，隻道日後會向沈晏辭提及此事，盡量全了她所求。
    眾人告退後，南瑾特意留下，再度向皇後賀了大喜。
    皇後眉目含笑道：“本宮所願不多，但卻無數次向神佛祈願，求著蒼天若能將軒兒還給本宮，便是要收回本宮如今所擁有的一切也無妨。”
    南瑾忙笑著打斷：“娘娘快別這樣說。世事人為，天旁觀之。娘娘素來心善，如今二皇子能平安歸來，到底是娘娘的福報。”
    皇後微笑頷首，摟過宸軒道：“軒兒，這是你瑾娘娘。”
    宸軒乖巧地仰起小臉，奶聲奶氣地喚道：“瑾娘娘安。”
    南瑾看著孩子可愛純真的模樣，不由笑道：“二皇子聰慧懂事，又與娘娘這般親昵，半分不見生疏。可見這些年，皇上為著娘娘母子終有團聚之日，暗中不知費了多少心思籌謀安排。”
    皇後聞聽此話，目光愈發柔和，她看向南瑾隆起的小腹，語氣和婉道：
    “皇上待你亦是愛重。待你腹中孩兒平安誕育，皇上定然也會細細為他思量鋪路，保他一世順遂無憂。”
    南瑾輕撫小腹，“臣妾不求其他，隻盼這孩子能平安康健就好。如今宮中興風作浪之人已盡除，往後咱們也能安心度日了。”
    “是啊，是好事。”皇後點點頭，臉上笑意卻淡了些，難免悵惘道：
    “隻是本宮靜下來想想，從前在潛邸時一路走來的姐妹，如今回頭再看，竟隻剩下本宮一人了。”
    南瑾聽出她話中的蒼涼，語氣堅定道：
    “無論旁人如何，臣妾定是會一直陪伴在皇後娘娘身邊的。”
    皇後抬眼看她，笑著嗔怪說：“你貫是嘴上說得討巧。本宮聽你平日對著榮嬪、嘉嬪她們，總是姐妹相稱叫得親熱。
    怎麽私下裏對著本宮，還是這般恭敬地一口一個‘娘娘’？倒顯得與本宮生分了。”
    南瑾忙解釋說：“可您是皇後，臣妾......”
    “皇後又如何？”皇後看著她略顯局促的樣子，語氣親昵道：“皇後便不能做你的姐姐嗎？”
    一股暖意驀地湧入南瑾心田。
    她鼻尖微有酸楚，然而心底卻也清楚地明白，
    皇後待她的好，將她當作‘妹妹’護佑的一切根源，都來自於什麽。
    好在，
    南瑾從不是個別扭的人。
    她隻知道，即便皇後是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但皇後待她的好，也都是真真切切的。
    她默然片刻，正想著要應了皇後。
    皇後卻是看著她微紅的麵頰，當她是羞了，
    “一個稱呼而已，你如何自在便如何叫。隻是瑾兒，你我一同經曆了這許多，本宮不希望你依舊拘著君臣尊卑，將本宮看作高高在上的中宮皇後。稱呼是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頓了頓，目光真摯，“在本宮心中，早已將你視作妹妹一般。”
    南瑾望著皇後溫柔的眼眸，一時感慨良多。
    她忽然覺得，自己或許是命運格外眷顧的那一個。
    命運曾將所有的苦痛都堆積在她年少時，
    然而苦盡，終會迎來甘來的一日。
    從前她為複仇，親手殺死了泯滅人性的姐姐。
    而今又因複仇，換得了一個真心以待的姐姐。
    世間福禍相依，因果流轉，大抵如此。
    想到此處，南瑾與皇後四目相對，眼底暖意與欣然交織。
    她沒有再說什麽，隻是默然頷首，無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