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初為人母1

字數:4800   加入書籤

A+A-


    南瑾依稀記得,她似乎是在那一年的八月初六辰時二刻開始發作的。
    晨起洗漱完,正準備用早膳時,她忽覺小腹收攏箍緊,繼而便覺有溫熱黏膩的液體不受控製地自身下湧出,隻一瞬就浸濕了裙褲。
    因著距離南瑾的預產期尚有二十日,接生嬤嬤們並未搬來承乾宮住下。
    采頡見她不好心下也是慌亂,隻得強自定了心神,一壁叫人快些去傳了許平安和接生嬤嬤,一壁攙扶著南瑾,握緊了她的手,聲聲複聲聲道:
    “娘娘別害怕,您一定會母子平安的!”
    南瑾被半扶半抱著安置在早已備好的產榻上,身下墊著吸水的軟褥。
    她躺在這樣的柔軟裏,也並不覺得安穩舒適。
    斷續的疼痛如潮水拍打沙岸般疊疊襲來,
    她從未經過這些,隻聽人說女子生產臨盆要經了劇痛,可她倒覺得若隻是這樣的疼痛,她尚且可以忍耐。
    隻是與疼痛相比,對未知的恐懼,才更叫她覺得害怕。
    她緊緊攥著采頡的手,額頭的冷汗剛被采頡拭去一層,又複一層。
    萬幸,許平安與接生嬤嬤們趕來得極快。
    床榻四周的帷幔早已放下隔絕了外界的視線。
    許平安仔細替南瑾診斷了脈象,
    “娘娘安心。您脈象滑利有力,氣血充盈,胎息穩健,此乃龍胎自然發動之兆。”
    南瑾聞言略略安心,暗自比較著從前她所見過的女子生產場景。
    入宮後,唯有宜妃生產時她親眼見過,
    那時宜妃疼得麵無人色,想來或是因為龍胎在腹中有所偏轉,才會讓她產程受盡折磨?
    然而,這念頭僅僅維持了約莫小半個時辰。
    原本尚能忍受的疼痛,隨著一次次發動變得愈發劇烈。
    南瑾不知該如何形容那樣的感覺,
    腹部驟然的收縮所帶來的疼痛,就像是有鈍器在她腹中毫無章法地擂打著,
    她忍不住哼出了聲,咬著牙,喉頭艱澀地向接生嬤嬤問道:“還沒到時候嗎?”
    嬤嬤熟練地檢查過她的陰門,隻道尋常說了句,
    “娘娘且忍耐些,奴婢瞧著情況約莫還得兩個時辰,才能給娘娘用下催產藥。”
    兩個時辰......
    這樣輕描淡寫的話,似冰雪兜麵落在了南瑾的身上。
    她腹中絞痛難忍,別過臉去一時無言。
    她隻能忍。
    她知道,這是所有女子的必經之路,是世人眼中承載著無上榮光的大喜事。
    正如一旁的接生嬤嬤口中一直絮絮的歡喜話
    “娘娘且寬心。這胎動的越厲害、越勤快,正說明龍胎在娘娘腹中養得壯實,身子骨強健著呢!這可算是天大的喜兆了。”
    當苦難被美化成了必經,成了尋常,成了榮耀,
    好像就連曾經承受過這些苦難的人,也是無法與之共情了。
    昨日隴原傳來消息,
    今年的這場大旱,熱死了不少百姓,如今糧食短缺,更見餓殍遍野,已隱隱有了生疫的風險。
    國難大事當前,沈晏辭上朝處理政務時,即便是有宮人去禦前通傳,這信也定是傳不到他耳中的。
    時間仿佛被粘稠的痛楚膠凝住,
    南瑾聽得耳邊的銅漏聲被無限放大,
    便愈發清晰地知道,這每一分、每一秒,她都隻能靠著自己艱難地熬下去。
    腹中的陣痛愈演愈烈,發作的頻率也愈發頻繁,
    南瑾疼得眼前發黑,隻得死死抓著身下被汗水浸透的錦被,指節繃得青白,
    可疼痛仍舊不得片刻緩解,反倒讓她的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迷蒙間,隱約聽得門外一陣窸窣,似是有人推門而入。
    接生嬤嬤慌張道:“娘娘有孕在身,如何能進來?”
    來人卻沒有理會。
    隻是邁著焦急的步伐,掀開帷幔坐在了南瑾床邊。
    她牽起南瑾冰冷的手,緊緊護在掌心,語氣是貫常的溫柔,
    “瑾兒,你別怕。”
    南瑾緩緩側過頭,視線模糊中,見是皇後挺著孕肚,有些艱難地坐在榻前,正心疼地替她擦拭著額角的汗。
    皇後顯然來得匆忙,鬢邊的鳳釵有些歪了,垂落的流蘇也淩亂地攪纏在一起。
    她的手溫柔地覆上南瑾的臉頰,替她將黏膩在鬢邊的濕發細細理順,笑著說:
    “你不要怕,我頭回生產的時候,也與你此刻一模一樣。疼得險些以為自己要熬不住。”
    她看向南瑾的眼神那樣暖煦,溫暖得足以融化這世上所有的冰雪,
    “你試著想些歡喜的事,想想孩子出生後的模樣,岔開了心神。”
    “別怕,瑾兒,你別怕。我總是陪著你的。”
    一時間,驚恐與害怕化作淚水,不受控地從南瑾眼中湧出來,
    “娘娘,產房血腥,您怎麽能來?”
    接生嬤嬤也焦急地從旁接話道:“是啊皇後娘娘!這萬一要是衝撞了您......”
    “衝撞什麽?”皇後肅聲打斷了嬤嬤的話,“人人都說女子生產是天大的喜事,本宮竟不知這喜事也有能衝撞人的時候?”
    旋而目光重新落回南瑾臉上,又瞬間化作和煦的星芒,
    “你宮裏報信的人話遞不到禦前,本宮已讓雲熙去了朝陽宮,務必將你生產的事兒告訴皇上。”
    她握緊南瑾的手,目光堅定,
    “皇上此刻應已是趕來了。你不要怕,我們都會一直陪著你。”
    南瑾從未有過姐姐。
    她的長姐攀附柳嫣然,自幼便將自己也當成了半個主子。
    南瑾在她眼中不過是可任她使喚的賤婢,她的手落在南瑾臉上,永遠隻有催促她幹活的巴掌。
    此刻,南瑾麻木的側臉貼著皇後溫暖的掌心,
    她竟從不知道,
    原來姐姐的手,也可以這樣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頰,給予她從心底漫出的力量。
    一顆心至此安定下來,仿佛再大的痛楚,她都能熬得住了。
    感動與疼痛交織,咽住南瑾的喉頭,叫她再說不出話來。
    可皇後看向她的眼神卻分明是在說,
    她懂,她都懂。
    不多時,沈晏辭也來了。
    他與皇後一樣,並不理會婦人生產是血腥凶事,會衝撞祥瑞的渾話,幾乎是卷著風衝入了寢殿之中。
    可南瑾實在是太痛了,痛到看著眼前人隻能揉成了明黃色的重影。
    她隻依稀記得,那碗催產藥是沈晏辭扶起她來,一勺勺吹涼了送入她口中。
    而後便是接生嬤嬤圍著她,聲聲催促著:
    “娘娘!用力!用力啊!”
    “看到頭了!娘娘忍耐些!再使使勁!”
    ......
    這樣焦急的催促聲,聽得人心煩意亂,尖銳得像是能刺穿她的耳膜。
    終於,
    終於。
    南瑾隱約聽得耳邊傳來了孩子的啼哭聲。
    後來的事,她便再不能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