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為母憐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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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沙沙雨落聽得刺耳。
    宮人們皆遠遠地避在殿門之外,連雲熙也不知所蹤。
    唯有沈晏辭守在皇後床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眼底凝著一片化不開的黯然。
    他低低垂首,有些不敢看皇後的眼神。
    皇後支撐著床沿掙紮坐起,腮邊浮起了兩抹不自然的潮紅,
    “皇上,咱們的孩子......”
    後頭的話被哽在了喉頭,顫抖著唇齒再是問不出了。
    沈晏辭看得出她眼底的驚恐。
    皇後不過穿著一件橙黃色的寢衣,那樣明亮溫暖的顏色,此刻卻襯得她麵容愈發憔悴。
    沈晏辭目光仔細描摹過皇後的眉眼,竟是在烏黑的鬢邊瞥見了一縷紮眼的銀白。
    可他的知笙,分明才二十二的年紀。
    他倉惶地移開了視線,有些不忍再看。
    倒不是嫌棄她的憔悴,
    隻是此情此景,卻叫他想起了他與皇後成婚那日。
    皇後是以側妃的身份入的潛邸,按說是沒有王妃的迎娶規製的。
    但合起府門,沈晏辭還是給了她正妻的重視。
    怡郡王府上下唯見正紅喜慶一色,又得沈晏辭親自布了椒房恩寵。
    大婚那日,紅燭高燃,
    沈晏辭執起皇後的手,字句鄭重與她說:
    “父皇雖不予你做我的正妻,但那都是旁人看去的表象。在我沈晏辭心中,南宮知笙永遠是我唯一的妻子。我會用這一生去嗬護你,不叫你受半點委屈。”
    當日的誓言猶在耳畔,
    可他......卻是一而再的食言了。
    這念頭埋在沈晏辭的心底,催了一股滾燙的酸澀逆衝而上,幾乎要奪眶而出。
    他俯下身,輕輕將皇後顫抖的身體攏入懷中,緩緩道:
    “知笙,你別怕。你為朕生下了一對雙生皇子。”
    他停一停,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隻是咱們的孩子,有些病了。”
    皇後聞他此話,便有千百個最壞的念頭碾過心尖。
    到底是怎樣的病,才能讓沈晏辭屏退左右,連雲熙都不得近身侍奉她?
    “什麽病?很嚴重嗎?”
    皇後攥緊了沈晏辭的衣袖,“讓我看看他們。”
    沈晏辭沒有搪塞拒絕她。
    他應了一聲,很快寢殿的門便被推開。
    雲熙低著頭,推著禦兒榻緩緩走了進來。
    隨她一步步靠近,沈晏辭也將皇後擁得愈緊。
    待禦兒榻被推到皇後床頭時,她急切地探身望去,終於看見了她的孩子。
    他們並排躺著,一床大紅錦被嚴嚴實實地裹著他們,隻露出兩個才睜了眼的小腦袋。
    那是兩個很漂亮的孩子,眉眼生得幾乎一模一樣,玉雪可愛,看不出絲毫異樣。
    隻是不像當年宸軒那般精力充沛,眼前這兩個小家夥總看著有些倦怠,也不哭鬧,就這麽乖巧安靜地躺著。
    皇後緊繃的心弦終於鬆弛了一瞬,唇邊漾開一絲虛弱的笑意。
    還好,
    孩子瞧著平安就好。
    她側過頭看著沈晏辭,也是有力氣打趣了,“這兩個小家夥生得一模一樣,皇上可分得清哪個是哥哥,哪個是弟弟?”
    沈晏辭點點頭,“哥哥的雙眼皮褶皺更深些,更像你。”
    皇後含笑看著他們,怎麽看都看不膩。
    自宸軒回到身邊後,皇後就已經不再留指甲了。
    她常陪伴宸軒玩耍,加之那時有孕,念著新生的孩子更是肌膚嬌嫩,總怕傷著他們,索性便將十指修剪得圓潤光禿。
    此刻,她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孩子的臉頰,一點點掀開覆在孩子身上的錦被。
    卻被子剛被掀到齊肩處,皇後的指尖猝然劇烈一顫!
    她看見哥哥小小的臂膀,竟被細白的棉布包裹住,綁了竹夾板牢牢固定著。
    錦被的一角帶到了包紮處,孩子便疼得直哭。
    皇後聽著心都要化了,她慌忙收回手,隻輕拍著繈褓邊緣,柔聲安撫道:
    “乖,不哭不哭,是母後不好,母後弄疼你了......”
    邊是哄著,邊是看著孩子的傷處,反倒沒了先前的忐忑。
    她曾聽宮裏的老嬤嬤們說過,有些婦人難產,胎兒不好娩出,接生嬤嬤有時會不得已弄折孩子的肩膀,方便取出。
    且小孩子的骨頭長得快,隻要精心醫治,骨頭很快就能長好,通常也不會留下什麽大礙。
    若隻是這樣的骨折,的確算不得什麽危及性命的大病,好好將養著總能痊愈。
    皇後長長籲了口氣,轉頭笑著對雲熙道:
    “哥哥手臂傷著,是不好抱他了。雲熙,你把弟弟抱過來,讓我親親他。”
    然而雲熙卻是一動不動。
    隻用力咬著唇,似是在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
    皇後見她如此,才緩下的心又再度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手繼續向下摸索著掀開錦被,可她實在抖得太厲害了,以至於連捏住錦被的一角都成了難事。
    忽而,沈晏辭溫熱寬闊的手掌覆在了皇後的手背上。
    他的力道幾乎是帶著皇後的手,緩緩將錦被徹底掀開。
    終於,
    皇後看清了她的孩子。
    她的目光死死鎖在孩子胸腔的黏連處,
    殿內的空氣仿佛一瞬被抽走。
    自此之後,她每一口艱難的喘息,都帶著血肉被撕裂的劇痛,從五髒六腑深處炸開,激得她體無完膚。
    沈晏辭早已預料到這樣的場麵會帶給皇後怎樣的衝擊。
    他原本以為皇後會驚恐,會慟哭,會崩潰,
    於是他下意識將她擁得更緊,口中一直絮絮道:
    “是朕對不住你,是朕的錯......”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皇後卻極力克製著,連一滴淚都不曾流下。
    她甚至有些麻木,像是早就預見了這樣的結局一樣,連一句‘為什麽’都不曾問。
    那是她的孩子,
    她怎麽會嫌棄她的孩子。
    她就這般以一種令人窒息的平靜,撫摸著孩子的每一寸肌膚。
    沈晏辭徹底慌了,他從未見過皇後如此。
    他寧願皇後大哭一場,崩潰一番,將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宣泄出來,也不願見她就這樣一言不發地悶在心裏頭。
    他不停摩挲著皇後止不住顫抖的肩膀,有些無措道:
    “知笙,你別這樣。朕知道你心裏苦,是朕對不住你......”
    他不願在皇後麵前落淚。
    他是皇帝,他也不應該在任何時候落淚。
    可此刻眼眶中早已蓄滿的淚水,終是在看見皇後這般乍然受了刺激的反常舉動下,不受控地湧出了一滴,濺碎在皇後的手背上。
    他與皇後一並撫摸著孩子,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語自責道:
    “太醫說,是因著你有孕的那段時間,朕用來調理身子的藥裏麵有一味傷胎之物,所以才會導致孩子這般。是朕不好,是朕害了你,也害了咱們的孩子......”
    “阿辭。”皇後打斷了他的話,目光隻落在孩子身上,唇角牽起了一抹酸澀的笑。
    她輕聲說:“你瞧,咱們的孩子在衝咱們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