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的月色格外好。
    清冷的銀輝透過菱花窗欞，灑落在窗下暖座相擁的身影上。
    皇後背靠著引枕將兩個孩子抱在懷中，一隻手輕柔地拍撫著孩子小小的背脊，口中低哼著哄孩子的歌謠。
    而她的餘光，卻總是不自覺地瞥向小廚房亮著的兩盞微弱燈火。
    她盼著那燈能晚一刻熄滅，再晚一刻。
    可終究星點的光亮，還是隱沒於茫茫夜色中。
    腳步聲在一片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雲熙捧著一碗氤氳著熱氣的甜湯入內，雙手顫抖地放在了暖座旁的條案上，
    “娘娘......您當真要瞞著皇上？”
    皇後目光緩緩從窗外月色移開，落在了那碗散發著誘人香氣的甜湯上。
    那是她讓雲熙親手熬製的。
    裏頭放了秋梨、紅棗、蓮子、銀耳、桂圓、冰糖......
    數樣甜口的食材燉煮一鍋，隻聞芳香馥鬱，便覺甜口而不膩。
    她的孩子們來到這世間才不過短短一個月，便已吃盡了塵世苦楚，卻唯獨沒有嚐過一點甜。
    哪怕是這一點甜裏頭，被添進去了十足份量的山茄花。
    “我騙皇上說要等將他們送去了行宮，和他們多相處一個月，再與皇上一同送我們的孩子最後一程。”
    她目光低垂看著孩子，“我知道皇上有多自責，他心底的苦並不亞於我。他總會在心裏責備自己，是他害得我們的孩子成了這般。我看他不過一月人都消瘦了一圈，如何還能忍心讓他再親手送走孩子？”
    雲熙忍著淚道：“可娘娘您又何必親手......不如讓奴婢替您送了小皇子們最後一程，您心裏也能好受些。”
    “不。”皇後緩緩搖頭，“這是我能為我的孩子做下的最後一件事。且若不是我，無論是誰動手，我都不知道日後我能不能控製住自己不去怪她。”
    秋夜寂涼。
    不過短短幾句話的功夫，甜湯的熱氣便被窗隙透入的涼風卷走了大半。
    已是可以入口的溫度了。
    皇後盛起一匙溫熱，緩緩遞到孩子唇邊。
    她心念決絕，
    可手卻不受控地劇烈顫抖著。
    “啪嗒。”
    玉匙傾斜，湯水灑落在蓋在孩子身上的錦被上，留下一片濕痕。
    皇後深吸一口氣，顫抖著手欲再盛一匙。
    而這一次，玉匙不過剛剛觸及湯麵，卻有一道溫沉的力道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扶穩了她的手。
    皇後遲疑著回眸看去，
    透入菱窗的月光清晰地映照出她身後的身影，
    是沈晏辭。
    “皇上？”
    皇後仰頭看著他，他明黃的常服在月色下顯得有些黯淡，一雙深邃的眸子亦是蓄著化不開的水霧。
    “朕與你相伴近十載，如何會不知你在想什麽？”
    他挨著皇後坐下，寬厚的臂膀將她連同她懷中的孩子，一並緊緊擁入懷中。
    “知笙，”他的下頜抵在她微涼的發頂，輕聲道：“無論什麽時候，朕都會陪在你身邊。”
    沈晏辭又何嚐願意用這種方式送走他的孩子？
    隻是他能護得孩子一時周全，卻也留不住他們一世平安。
    他清楚孩子活著的每一日，都需承受著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
    而這份痛苦，皇後亦逃脫不得。
    故而當皇後向他求了這份‘恩典’時，他也隻能許了。
    此刻，
    他覆著皇後攥緊玉匙的手，一匙又一匙，將甜湯送入兩個孩子口中。
    他們原本是挑剔的，連乳母也說喂乳時他們總是進得不香甜。
    可眼下這碗甜湯，似乎很合他們的胃口。
    小家夥們貪嘴似的，咂吧著還未長出乳牙的小嘴，很快就將甜湯喝得幹淨。
    而後便依偎在父母溫暖的懷抱中，緩緩闔上眼簾，甜甜地睡了。
    皇後緊緊抱著他們，微笑著說：
    “永安，永逸。阿娘知道你們累了......
    睡吧，睡吧。阿娘和爹爹抱著你們，護著你們......
    在阿娘懷裏，你們什麽都不用怕，什麽也不用怕了......”
    沈晏辭的麵容隱在夜色中，並看不清他此刻臉上的表情。
    他隻是伸出手，極力控製著顫抖撫摸著孩子的臉頰，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孩子在他們懷中連最後微弱的氣息也停止了。
    皇後才低下頭，一遍又一遍親吻著他們的額頭，心底默默：
    永安，永逸，阿娘陪你們玩一場捉迷的遊戲吧？
    你們隻管躲起來，讓阿娘來找你們。
    人生爾爾不過一瞬，漫漫靈魂終將在銀河相遇。
    恰如阿娘也終會找到你們，
    到那時，咱們便永遠也不要分開了。
    恍惚中，她好似聽見孩子們甜甜地應了她一聲。
    而後再是忍不住，終於倒在沈晏辭懷中放聲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