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自不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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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蓋棺定論。
    祥叔從前不過是上京一個籍籍無名的市井小民,他連見到李德全的機會都沒有。
    此刻他能一眼認出,隻可能是當年的事刻在了他的腦海裏,成了來日無數個日日夜夜纏著他的夢魘。
    以至於他此刻說完這話,竟是驚駭到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起來。
    而南瑾聞言,也是覺喉中湧上了一股腥甜。
    她死死屏住呼吸,才能勉強將那股翻湧欲嘔的衝動壓下去。
    說實話,那一刻她已經不覺得震驚了。
    她一早就預想過這樣的結局,隻不過她和皇後一樣,在拿不得十足的證據前,便是寧願做了埋頭的鴕鳥。
    便是不埋頭作不知,又待如何?
    而今事實不遮不掩地擺在她麵前,她也隻是覺得無力。
    她從未有過那麽深的無力感,讓她像一片無根的柳絮,輕飄飄地被風揚起,墜入一團柔軟的雲朵裏。
    而後被密實地包裹、纏繞,掙紮不得,唯餘絕望。
    隻因她清楚地知道,她要求得那個公道,已經離她太遠,太遠。
    不單是因為她與沈晏辭之間的種種過往,更因為他是皇帝,是這天下萬民生死榮辱的主宰者。
    又或者說,他才是這世間公道的本源。
    心念急轉間,南瑾甚至在恨自己。
    她恨自己當初在雲蒙山為何要多管閑事,救下那個奄奄一息的少年?
    她也恨父親為何要亂發善心,阿容的死活跟他又有什麽關係?他就不能像祥叔一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嗎?為什麽偏要卷入這場是非......
    爹娘自幼都教導她,
    人要善良,要寬容,要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可所謂的好人有好報,原不過是這世道用來誆騙人多行善事的說辭罷了。
    所以世人才會念著一句‘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正是因為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前程’,所以才會讓你不要去‘計較’。
    無私善良要付出的代價,與利己自私相比,實在要重太多。
    重到需要世人都去歌頌它為美德,才會有人去踐行,才會有人覺得好像隻要做了善事,便會與有榮焉。
    恍惚間,有些零碎的畫麵鑽入了南瑾的腦海中。
    她還記得,那是小時候的一個盛夏。
    他們好容易得了假,爹娘興致勃勃地帶著她和南菀去瀛河邊上野炊避暑。
    河水清澈,樹蔭濃密,本是難得的愜意時光。
    隻是歡快不得多久,就見不遠處的河邊有人高呼了幾聲,隨即人群很快圍攏過去。
    南瑾一家也隨著人流擠到了近前。
    這才瞧見眾人正圍著一個與她們姐妹年紀相仿的男孩,寬衣解帶按壓著他的胸腹。
    聽得邊兒上人的議論,知道了原是這男孩不慎失足跌入了湍急的河流中,幸好有一男子危急時刻跳入河中將他救起。
    而那救人者自己卻被洶湧的暗流卷走,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時爹娘隻是搖頭說著可惜,周遭百姓也議論紛紛,多是感慨救人者的義舉與不幸。
    南瑾那時聽得南菀說了一句,“活該!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還要搭進去救別人?這樣的蠢貨,死了才好!”
    母親聞言立刻訓斥了她,說她可以選擇袖手旁觀,但不該去這樣詆毀一個善良的人。
    那時的南瑾也覺得南菀說得不對。
    她想:救人者或許水性好,在救人之初隻以為是舉手之勞。他跳下去的那一刻,並沒有料到自己會遭遇不測。畢竟這世上哪有人真的會舍下自己的性命,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就如同當年,
    南瑾選擇救沈晏辭,父親選擇救阿容一樣,
    最初他們隻是因著底層百姓善良的底色,對陌生人施於了他們認為舉手之勞的善意。
    隻是他們從未曾料到,
    墜河的是別人,淹死的卻會是自己。
    有那麽一個瞬間,南瑾耳邊炸開了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
    她心底最堅固的地方,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瓦解、坍塌,碎成一地瓦礫狼藉。
    而那種聲音,隻有她自己聽得見。
    這日後來,打破房中死寂的,是皇後十分平淡地吩咐雲熙和采頡先退出候著,而後回眸靜靜打量著祥叔。
    祥叔已是嚇得整個人都木了。
    從他方才認出那個男子,下意識脫口而出將這事兒告訴了南瑾時,他就已經開始後悔。
    那男子恭敬地喚沈夫人為‘夫人’,不正說明了沈夫人就是他的主子?
    當日那姑娘采花說要送給姐姐,便是要將花送給沈夫人。
    而男子口中的‘東家’,就該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
    祥叔不敢再細想下去,此刻他與皇後的目光對上,更是嚇得跪倒在地,向皇後連連叩首,
    “夫、夫人饒命!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不會說出去的!我明日就離開這裏,我會搬去一個沒有人能找到我的地方,我......”
    見皇後並不言語,祥叔隻得病急亂投醫,絕望地轉向南瑾,哭求道:
    “阿瑾、阿瑾你救救我!你們就當我什麽都不知道好不好?我、我不想死......”
    南瑾俯身虛扶他一把,搖頭道:“眼淚擦一擦,等下出去的時候別叫人看出不妥來。”
    皇後也才遲遲開口道:“你留在金陵府,繼續做你的買賣。今日,無事發生。”
    是了。
    如果祥叔就這麽走了,反而會引起沈晏辭的疑心。
    一旦他順著這條線查下去,祥叔的身份與過往定會暴露無遺,
    於他而言,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條。
    祥叔聞得此話,也是明了了皇後的意思,忙又向二人磕了幾個頭,而後擦幹眼淚,整理好亂了的衣襟。
    隻等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綻,才當是個尋常掌櫃似的,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廂房。
    臨出門前,他腳步頓了頓,回頭深深看了南瑾一眼。
    卻也是隻能盼著她自求多福了。
    門扉合攏,廂房中唯餘南瑾與皇後相對。
    皇後看上去似乎並沒有太多情緒的起伏,
    她緩和了氣息,靜和從容地對南瑾道:“這事你怎麽想?”
    南瑾亦是茫然,隻能麻木地搖頭,“臣妾不知。”
    皇後定聲道:“那我告訴你。祥叔當日是得了蘭婼的五十兩銀子,才能來了金陵府安身立命。蘭婼是什麽人,她又是帶著什麽目的來了大懿?你不是不知道。所以......祥叔的話不能盡信。
    即便你要信,你要為你父母報仇,當初也是柳扶山下令要將你父母滅口。你已經親手手刃了柳扶山,那麽你的血海深仇,便也是得報了。”
    她側目看著南瑾,語氣與眼神到底帶著疏離,
    “瑾妃,你要時時刻刻記得你如今的身份。皇上待你不薄,你今日滿身的榮耀、地位、尊崇,皆因他而來。他是你的夫君,是你後半生唯一的倚仗。你如今也不單是你自己,你還是永馨的母親......”
    她緩一緩,聲音一寸寸冷下去,冷得像冰,“你的父親就是因為當年不自量力,才會在那個中秋佳節,險些害得你們全家去黃泉路上共赴團圓。你如今要不要走他的老路,要不要也不自量力害了你自己的女兒。你仔仔細細的想明白了。”
    皇後的每一句話,都像是要與南瑾這個昔日同仇敵愾,並肩同行的姐妹割席。
    可南瑾如何會聽不出?
    皇後是要用這種方式告訴她,
    事到如今,她唯有如此,她隻能如此。
    話落,皇後強撐著身子起身。
    卻不知是坐得太久還是起得太急,起身的一瞬,竟是猝然一個踉蹌。
    南瑾忙扶穩了她,“娘娘沒事吧?”
    皇後帶著隔著霧靄的笑色,搖頭道:“本宮能有什麽事?隻是與你說了這會子話,覺得有些倦罷了。”
    她輕輕拂開南瑾的手,緩緩向外走去。
    春來人易倦。
    皇後是真的有些累了。
    她很想躺下來好好歇一歇。
    隻是她不能倦,不能歇。
    她的夫君在等著她。
    她們的夫君,在等著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