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暴裂無聲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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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瑾瞧著她極力隱藏在平靜麵容下的悲色,心下已是隱隱覺得不好。
    知笙取過一柄火折子,點燃了房中紅燭。
    而後目光巧妙地避開與南瑾的對視,用極其平靜的語氣,輕輕說了一句,
    “多謝你。”
    南瑾聞言,心中不免吃驚,“娘娘......?”
    “多謝你明明有更好走的路,卻為了我,選擇將那條路徹底堵死。”
    燭火被風吹得晃了晃,濺起幾星火花,隨即滾起一縷嫋嫋白煙消散。
    南瑾一時微愣,然而心裏已是大抵明白了知笙所言因何為何。
    但她怕會錯了意,總不好先開口點破。
    知笙走到南瑾身邊,與她肩並肩坐著,慢慢道:
    “若你一早就告訴皇上,你才是當年在雲蒙山救他的那個人,你如今又何止於妃位?而我這個皇後騙了他那樣久,若他知道了真相,多少也是會與我心生嫌隙的。”
    南瑾的心猛地一沉。
    便已是猜度到,她最不願發生在知笙身上的事,或許已經發生了。
    知笙能用潑天的大道理來勸說南瑾不要與沈晏辭發生衝突爭執。
    可她自己,卻注定是做不到了。
    南瑾心中酸澀,緩聲道:“從前我初入宮闈,隻以為後宮之中的高門貴女皆是些‘虎豹豺狼’。我不敢輕信任何一人,生怕一步踏錯,便會落得萬劫不複的境地。
    所以那時我對您說了許多謊,也藏了許多的小心思。可您卻從未與我計較過。無論經曆多少風雨,您一直都在護著我,護著我直到今日。”
    她頓了頓,用明媚的笑意試圖緩和知笙的悲淒,
    “人與人之間,能得一份真心相待在這宮中本就是奢望。我入宮的目的既然已經達到了,我又有什麽理由非要去說穿這種會傷害到娘娘的事?”
    她再度牽起知笙冰涼的手,含笑搖頭,
    “相比於冷冰且需要用無數算計去維護的高位,我更在乎的,是與娘娘之間這份難得的情誼。”
    知笙露出一抹帶著自嘲的苦笑,搖頭道:“可這份‘真心’裏,也少不得我對你的算計。”
    “不是算計。”南瑾沉聲反駁,“娘娘若要算計我,以您的謀略和地位,我隻怕早已沒了活路。對您來說,我的存在算是威脅。換作任何一個人處在您的位置,或許都會為求自保,想盡辦法悄無聲息地將我鏟除。但您不會。”
    她目光堅定地迎上知笙,“您從未想過要傷害我。”
    知笙略默了默,低語喃喃,
    “怎麽不算傷害呢?”
    她怔怔地轉過頭,看著窗外庭院中零落遍地的照殿紅,淡淡地說:
    “旁人總覺得我待你好,處處維護你,是因為你長得像阿容。所以我才會把對阿容的思念,轉移到了你身上。”
    她微微搖頭,“其實不是的,我隻是因為一早就知道了,當年阿容頂替的是你的身份。而我們南宮家,為了私心而所行的後事,卻也間接導致了你父母無辜枉死。
    我心裏一直都覺得對不住你。所以我才會對你好,才會想盡辦法去彌補你。或許......也隻是為了求得自己心裏片刻的安寧,減輕一點負罪感罷了。”
    燭光在她眼中跳躍,漸漸模糊了霧水淚意,
    “但後來與你相處久了,我見你是那樣灑脫自在,鮮活無畏,為了心中所求甚至可以豁出一切去。我才漸漸發現,我對你的好,早已不再是單純的愧疚和彌補,而變成了真的欣賞你這個人。
    欣賞你的堅韌,你的勇氣,欣賞你可以在這深宮中,活成我曾經也期盼活成的模樣。”
    她回眸看著南瑾,唇邊終於漾開了如初的笑意,
    “瑾兒,能與你成為交心的朋友,已是我成為皇後之後,在這宮中少有的歡愉事了。”
    南瑾微微濕潤了眼眶,亦是鄭重頷首道:
    “能得娘娘真心相待,亦是我此生之幸。”
    知笙輕撫著她的臉頰,“你不是阿容,但你也是我的妹妹。所以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我希望你能靜靜聽下去。”
    她緩一緩,道:“咱們離開金陵府已經兩月有餘,途徑十數城,每到一處,我都會拉著你和順妃她們,去當地名聲在外的酒樓、茶社坐一坐。
    咱們去過的地方那樣多,所以即便皇上想要追查我究竟是從何處得知了當年的真相,也是無從下手。
    祥叔不會因為告訴了你實情而被人報複。我也相信,即便皇上知道了是誰與我透露了這許多,他也不會對祥叔做什麽。
    畢竟木已成舟,殺人並不能滅口。而皇上,也從來不是一個會魚肉百姓的帝王。”
    南瑾聞言心中百轉千回,不由輕輕歎了口氣,“所以娘娘還是與皇上說明了一切。”
    知笙淡淡地應了一聲,繼續道:“瑾兒,我與阿辭是年少夫妻,而他也的確親手害死了我的父親,更連累母親和阿容落得那般結局。我做不到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但你與我不同。”
    她忽而緊緊攥住南瑾的手,語氣沉肅幾分,
    “你在皇上心中一直都是有分量的。而你的父母也是死在了鎮國公手中,並非是皇上存心要害了他們。”
    她迎視著南瑾驟然黯淡下去的眸光,一字一句清晰而冷靜,
    “容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如果不是皇上,那年的中秋節你早就已經隨你父母去了,你連報仇的機會都不會有。”
    窗欞外,月色更濃,漫著寒意流瀉入室。
    案上紅燭燃燒成血淚,滴滴垂落凝結,宛如聲聲幽怨歎息。
    “我與你說這些,並非是要你原諒皇上,要你與他舉案齊眉,做一對恩愛夫妻。我隻是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你對他所有的怪罪、怨恨,最後傷著的隻會是你一人。
    而他依然是萬人之上的帝王,他不會為了你放棄他的皇位,放棄他的天下,更不會用他這條命,來讓你去討回所謂的公道。
    咱們都是大懿的百姓,所以咱們會去指責婉音和蘭婼以卵擊石,不自量力,心思歹毒。可細想想,她們又做錯了什麽?
    她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家人,隻因為大懿朝的一旨令下,便全部死在她們麵前。她們心裏的恨意,一點都不會比你少。
    所以她們要報仇,所以她們會死。”
    知笙靜靜望著南瑾複雜難辯的神色,搖了搖頭,
    “瑾兒,你若與她們有了一樣的心思,你的下場,也隻會是如此。”
    仿佛是在這一刻,南瑾才驟然明白了蘭婼生前與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何意。
    她們的確是在做著同樣的事。
    站在蘭婼和婉音的立場上,為了北狄,她們沒有做錯任何事。
    站在沈晏辭的立場上,為了大懿,他也沒有做錯任何事。
    而這中間犧牲掉的無數百姓,無論造成他們滅頂之災的人是有意還是無意,
    他們死了,也就隻是死了。
    這個世界,從來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承受了冤屈,便停止轉動。
    所以知笙後來輕聲對她道:
    “你若肯守著這份舊日的情分,往後的日子,必定會過得順遂如意。”
    南瑾卻是搖頭,垂眸苦笑道:“娘娘都做不到的事,我又如何能輕描淡寫地就擦去這一切,當它們從未發生?”
    知笙定聲道:“人活著,難道隻是為了情愛這一件事嗎?男子可以為了功名利祿,為了天下大業,割舍放棄許多,且能為世人稱讚,流芳百世。
    那麽,憑什麽女子就必須要守著愛意過完這一生,才能算得圓滿?”
    她的視線落在熟睡的永馨身上,眼底深藏的失望與悲哀終於抑製不住地彌漫開來,
    而她也隻是緩緩地,一字一字道:
    “這皇宮,你我是出不去了。打從你入宮的那一刻起你就該知道,你選擇了接近權力的巔峰,借彼之刃為你父母報仇雪恨,你便注定要犧牲掉你的自由。
    做了皇帝的女人,哪怕是死了,也隻能做天家的鬼。”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便如綺夢那般,她是做了許多錯事,但也的確被皇上傷透了心。我曾經向皇上求過,讓她跟著邵家葬了,免得入了妃陵攪弄不安。
    可皇上卻是連這樣死後的自由也不肯給她,還是草草將她‘塞’進了妃陵。
    瑾兒,咱們這一生,都不可能真正離開他。所以,我不勸你與他毫無芥蒂,我隻勸你......不要為難自己。”
    話已至此,不過歸於一聲冷笑,再不說下去。
    而南瑾隻覺得一顆心因著知笙的肺腑之言,像是化作了一葉扁舟,浮沉在碧波洶湧的江海之中。
    它顛簸著,掙紮著,終於無可挽回地,一點一點沉下去,沉下去......
    她們的人生,難道當真隻能如此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