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厭朱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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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的八月初六,是永馨的及笄之日。
    其實南瑾原本並未打算為孩子大操大辦。
    隻因永馨的生辰是八月初六,而知笙卻是在那一年緊隨其後的八月初七,誕下了永安與永逸。
    她隻怕眾人歡喜慶祝之餘,會不經意勾起知笙那些不願回首的往事。
    可知笙卻似早已看穿了她的顧慮,提前幾日便去了她房中,專程與她說:
    “再過幾日就是馨兒的及笄禮了,我瞧著你這邊不聲不響的,是不打算好好給孩子操辦一番了?”
    南瑾有些遲疑,“姐姐,我......”
    “馨兒叫我一聲幹娘,她便也是我的女兒。”知笙輕輕牽起南瑾的手,溫聲笑語道:
    “你若是敢虧待了我的女兒,連這般重要的日子都要敷衍過去,那我定是第一個不依的。”
    世上悲傷有時,歡樂有時。
    母親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孩子,
    但母親也總要往前走,去過自己的日子。
    到了八月初五這一日,宅子裏可算是迎來稀客了。
    許平安和采頡帶著他們的兒子,也沒有提前知會眾人一聲,就風塵仆仆地趕來了蘇州。
    這可真是好大的驚喜。
    依稀記得,上回采頡得空與許平安來蘇州小聚,都已是五年前的事了。
    今日再見,他們可不似從前小住幾日那般行李輕簡,身後跟著三四輛裝載得滿當的馬車,那架勢,倒像是要把整個家都搬來了。
    眾人驚喜之下,聽采頡笑著解釋,
    “一直跟著平安的那個學徒,在‘府上’熬了這麽些年,總算是能獨當一麵了。如今有些疑難雜症,他看診開方甚至比平安這個師父還要老道幾分哩!”
    許平安在一旁含笑接口,“賺夠了銀子,扶持了新人,也是將‘醫館’的一應事務都安排妥當了。得‘主家’體恤,準了我辭去,往後可算能好好陪伴在家人身邊了。”
    他抬手一指門口那幾輛馬車,戲謔道:“這不緊趕慢趕,帶著全部家當來投奔你們了。”
    綺夢聞言,立刻恍然大悟地吆喝起來,
    “我就說呢!咱們宅子邊兒上那塊空地皮,從年前賣出去後,就整日裏叮鈴哐啷動工個沒完沒了。
    我和秋白好奇,過去問了幾次,到底是哪家貴人要搬來與我們做了鄰居?那些工頭隻神秘兮兮地說是從上京來的貴人。如此瞧著,原來這‘貴人’便是你們兩口子了!”
    采頡與許平安相視一笑,“哪兒的話?要說能遇著你們,才是我們兩口子最大的貴人了。
    我們原本打算等到九月初,宅子徹底修繕布置好了再過來,也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
    可算著永馨的及笄禮就在眼前,實在等不及了,隻得提前趕來。眼下宅子還沒弄好,可不就得先來投奔你們幾日?”
    許平安揚手指向門前湖邊栽種的一排排梨樹,感慨道:
    “都說江南風景如畫,四時皆景。此季上京早已秋風蕭瑟,百花凋零。可我方才來時瞧著,你們這外頭的梨花,竟在初秋還能開得這樣好,真是奇景。”
    采頡邊聽他說著,邊從行李中將他們為永馨準備的及笄禮取出,遞到了永馨手中,
    “永馨過了及笄禮,就成了大姑娘了。趕著秋開梨花白,更是好兆頭呢~”
    第二日傍晚,宅院中格外熱鬧。
    兩張大方桌拚在一起,挪到了庭院中央,圍滿了至親好友,共為永馨恭賀及笄之喜。
    席間南瑾和永馨自然是今日的焦點。
    綺夢與季秋白忙著指揮永歡和允謙,為永馨點燃準備好的煙花。
    而許平安與采頡則被大家圍著,興致勃勃地說著這些年宮中發生的許多趣事。
    不過在他們口中,從不提‘宮裏麵’,隻說‘從前的家’。
    這樣團圓歡好的場麵,好像唯有知笙是獨自一人。
    她看著眾人的歡喜與團圓,心中並不覺得酸楚,也是真心實意為大家高興。
    但總有那麽一刻瞬間,人在樂景相襯下,總會莫名寂寥此身。
    知笙不願讓旁人察覺到她的失落而掃了興致,
    於是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悄然離席,走出了宅院。
    她仰起頭,望著劃過夜幕的煙花,
    恍惚想起許多年前在西子湖畔,她曾見過這世上最盛大、最絢爛的煙花,不覺間瞧著笑了。
    天高海闊,這些遠離朱牆的日子,知笙雖有對宸軒的牽掛,有對那個人的不舍與遺憾,
    但更多的,是對她能真切得了自由,真正做回自己的慶幸。
    她這般出神想著,腳步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門前湖畔那排盛開的梨樹下。
    忽而,聽得身後傳來一道清越的少年嗓音,
    那聲音清晰地喚了一句:
    “——阿娘!”
    聞聲怔忡,詫異回眸,
    竟見月光與煙火交織的流光下,那個這些年她隻能在畫中見證成長的郎朗少年,正清風霽月地朝她奔走而來。
    “軒、軒兒......?”
    幸為母子一場,母親便該是要學會,這一生都要目送著孩子不斷遠行。
    然而這一次,知笙不用再看著她的孩子與她漸行漸遠,
    她可以定定看著她的孩子,一步步堅定不移地朝她走來。
    宸軒緊緊抱住知笙,將頭埋在她的肩頸處,聲音哽咽,
    “阿娘......”
    這之後,所有的牽掛與想念,便都盡數揉進了這一聲喚裏。
    有晚風輕輕拂過,吹落一樹梨花,飄揚若雪落在知笙的發梢肩頭。
    她抬起被淚水模糊的雙眼,下意識向前望去——
    唯見沈晏辭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梨花樹下,與她一樣花落白首,不過靜靜看著她,笑靨如初。
    他們此生,難以偕老。
    於是此刻,共赴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