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張機:無限傷心切【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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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張機。盤花易綰鴛鴦結。佳期回首今離別。離別來久,畫屏多少,無限傷心切。】
我叫南宮知笙,我有一個秘密。
從小到大,我見過許多不同的女子。
她們或為奴婢,或家財萬貫,或出身名門。
她們境遇各異,人生天差地別。
但她們也有相同的地方。
便是在她們年少時,似乎都經曆過種種不易。
與她們相比,我和阿容算是幸運的。
我的父親沒有三妻四妾,他這一生唯有我母親這麽一個正妻。
倒不是因為他與母親有多麽恩愛,而是他實在沒有時間。
他一生為國征戰、馳騁沙場,兒女情長於他而言,從來都算不得什麽。
我和阿容還有哥哥,自幼跟在母親身邊長大。
後來哥哥年歲稍長,便隨父親出征曆練,家中隻剩母親守著我們。
因此我的童年十分幸福。
沒有人逼我學那些伺候男人、討好男人的本事,我隻管做自己喜歡的事,母親從來都支持我的任何決定。
父親也說,南宮家的榮耀是一輩輩從馬背上打下來的,從不需要犧牲女兒的幸福,來換取所謂的前程。
他從未打算將我嫁入帝王家。
可或許造化弄人。
我常聽宮裏的女子說,她們入宮多是身負家族期望。
若要讓她們自己選,她們絕不願做皇帝或是王爺的妃妾。
反倒是我與阿容,家人給了我們全部自由,讓我們完全自主選擇我們想過的人生。
而我們卻不約而同地,走上了那條對她們而言無可奈何的路。
與阿辭在一起,是我此生做過最大的決定。
我相信阿容選擇雲霆,也是一樣。
走到今日的結局,說不上惋不惋惜。但若重來一次,我想我與阿容,仍會走這條舊路。
其實在宮裏最後的那段時間,所有知情人都以為我憂思成疾,是因為阿辭。
不是的。
不是這樣。
我早就不怪他了。
我隻是在怪我自己。
我騙過阿辭兩次。
第一回,是父親將他救回府上,他將阿容錯認成了瑾兒。
我們順從父親的安排,並未解釋這場誤會,而是選擇將錯就錯。
父親說,這是拉攏皇子最好的機會。
他不用女兒換取家族前程,卻不代表他不懂為官之道。
明麵上,阿辭確是最有可能被立為儲君的皇子。
順著他的誤會撒一個小謊,就能讓南宮家與未來儲君交好,怎麽看這都不算是虧本買賣。
人活一世,大大小小的謊不知要說多少。何況那時不過是我與阿辭的初見,他自己認錯了人,我們不過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我並不會覺得對他有任何愧疚。
緣分很奇妙。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後來會和阿辭在一起。
我們在一起後,我常常會想,既他以真心相待,我是否該把實情告訴他?
我看他待阿容如親妹,很怕若他有朝一日知道真相,會不會怨我。
我知道他從來不是斤斤計較的人,所以那時即便我告訴他了,他大概也不會去質問父親什麽。
可最終,我還是選擇繼續瞞著他。
我不想因為一時衝動,而影響南宮家的利益。
我受家族庇護多年,現在不過是讓我對阿辭撒一個無關痛癢的謊,我有何過意不去?
可很久以後我才明白,正是這個當時看似無礙的謊言,卻為另一個無辜的人造成了一生都無法磨滅的傷害。
如果我沒有隱瞞當年的真相,阿辭或許就能早早找到瑾兒。
那樣的話,瑾兒的爹娘日後或許也就不會枉死,
說不定她與阿辭情投意合,結為連理,日子不知該多美滿。
可這一切,終究是被我毀了。
我心裏始終對瑾兒有愧。因為我偷走了本該屬於她的人生。
所以不該是她謝我待她好,而是我該謝她,謝她肯原諒我帶給她的傷害。
當初選擇隱瞞時,我曾勸自己,我隻瞞阿辭這一次,往後無論什麽事,我都要與他商量著來。
但我很快又食言了。
我心裏一直藏著的那個秘密,就是我早就知道父親決定聽從太後提議,扶持雲霆上位。
我明白對父親而言,這是對南宮家最有利的選擇。
偷聽到他們對話的那天,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一個母親竟能偏心到這種地步。
同樣都是她的兒子,她卻要親手斷掉另一人的活路。
爭儲之事,從來成王敗寇。
若阿辭敗了,以楊家的手段,如何會放過他?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真想將這一切告訴阿辭,與他商量對策。
可就在我要去找阿辭時,阿容回來了。
她紅著臉跑回房,關起門一個勁傻笑。
我追問許久,她才肯告訴我。原來她這樣開心,是因為今日雲霆對她說,待她及笄,便要迎她為正妻。
他還說,他此生隻會有阿容這一個王妃。
我直到那一刻才恍然覺得,我好像忽略了一件事。
若我把真相告訴阿辭,讓他早做防範,最後落敗的成了雲霆......
那麽不僅南宮家會因反複無常而失信新帝,阿容也會受牽連,與雲霆再難相守。
我不能自私到為了自己的幸福,犧牲我最疼愛的妹妹。
我也不能自私到為了家族的利益,便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步入絕境。
我就這樣日日糾結,反複想著要不要告訴他。
這般拖著,緩著,
終於,
在我舉棋不定的這些日子裏,老天爺替我做出了選擇。
大懿的常勝將軍,我最引以為傲的父親,在沙場上出了意外。
他重傷不治,被抬回上京時隻吊著最後一口氣,沒多久便離我們而去。
父親走後,母親鬱鬱寡歡,積鬱成疾,很快也跟著去了。
再然後,便是阿容。
我最重要的親人一一離我而去,我還需要選嗎?
我已經沒有選擇了。
所以後來當我得知是阿辭害死父親時,我一時無法接受,但更多的,是那種墜入深淵的無力與絕望感。
陷進這你死我活的權力旋渦,或許早就分不清是非對錯。
他不隻是我的阿辭,他還是皇帝。
我不隻是他的知笙,我還是皇後。
我想,這世上所有相愛之人能相守到白頭,或許本就是一件極奢侈的事吧?
可也不是。
我在蘇州時,見過許多平凡夫妻攜手共華發。我很羨慕他們,就像他們羨慕我錦衣玉食的生活一樣。
人總是羨慕別人輕易擁有的,卻總把自己擁有的視為尋常。
若有來世,或許我與他能做一對尋常布衣。
放下權力、榮華與責任。
用我此生擁有的一切,隻換與他共度一世尋常。
那他願不願意呢?
我想了想,我覺得他應該是不願的。
他這人做事雷厲風行,從前許多事讓他緩一緩處理他都不情願,如何還能等來世?
幾十年後,他退位成了太上皇,瞞著我來到蘇州。
那時的我已垂垂老矣,每日最大的快活,便是有孫兒們陪我在門前楊柳下曬太陽。
我記得那是個極晴好的日子。
我靠在貴妃椅上睡著,醒來時,他已坐在我身邊。
他拉著我的手,靜靜望著湖麵粼粼波光。
我也輕輕回握住他的手。
我們什麽也沒有說。
我們都在笑。
笑出了臉上的褶子,盛滿了不再苦澀的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