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大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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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村長被後生們心急火燎地攙扶著,也顫巍巍地擠到了最前頭。
    那張溝壑縱橫如同老樹皮的臉先是猛地一抽,露出見了活鬼般的神情,隨即,深深的褶子如同凍土解凍般化開,眼裏射出驚喜的老淚混著精光。
    他枯瘦的手掌帶著積攢了一輩子的力氣,“啪”地一聲重重拍在陳冬河沾滿汙雪凍血的肩頭上。
    老邁但依舊洪鍾般的聲音響徹雪地。
    “好小子!是個能撐起老陳家門楣的漢子!好哇!老陳家祖墳冒青煙了,有了你,天塌了也能擎住半個!”
    老人家的目光像犁頭,掃過一張張被饑餓和興奮燒得通紅的臉。
    重重的咳嗽兩聲,清了清被寒氣刺得發癢的嗓子,那沉沉的威嚴瞬間壓住了人群的嗡嗡騷動:
    “老少爺們兒,婆娘孩子,都豎起耳朵聽真嘍!這倆山豬,是冬河豁出小命鑽進老林子才弄回來的。”
    “按著早些年定死的規矩,野物歸集體,得分工分分肉!”
    “可自打去年臘月,上頭下來的紅頭文件就寫得明明白白——”
    “往後老林子裏獵戶打來的山貨野味,那都是誰的能耐,就歸誰!”
    人群裏頓時爆出一片強壓下去的抽氣聲,像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鵝,無數雙眼睛更加灼熱地盯著那兩頭野豬。
    “但是!冬河仁義!他心裏頭,記掛著我這張老臉在屯子裏說過,青黃不接肚裏寡油。他心坎上裝著全屯老少爺們兒的空胃袋子!”
    老村長聲音猛地拔高,像炸響的旱天雷,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山林硬氣。
    “他今兒個自個兒拍了板,豁出去一頭!把這一頭全拿出來,分給咱大夥兒熬過這個春脖子!油渣、肉湯,都沾沾腥,解解饞蟲!”
    “另外那頭,勞煩大夥齊動手,給拾掇幹淨了,晚上生火,一家分一碗熱乎的,算咱陳家屯開年嚐點葷腥!”
    他話鋒猛地一頓,眼神如同出鞘的獵刀,寒光閃閃:“可都給我把骨頭縫裏刻清楚嘍!這兩頭豬,根子上都是冬河自個兒的!他願意分出一頭來,那是天大的情分!天大的仁義!”
    “為了這份情義,剩下那頭,不光得拾掇幹淨熏好掛好,還得可著勁兒先給冬河家灶頭上送去一大塊!”
    “該拿心口暖著的情分,誰要是敢短了斤兩,黑了心肝覺著這是白給的便宜,那就甭怪我老頭子這張老臉不認人!”
    他銳利如刀的視線緩緩刮過每一張表情各異的臉,口中吐出的字像是寒冬臘月裏凍實的冰塊,每一個都重重的砸在人心上:
    “往後陳家的冬河,地裏頭的活計,房頂上漏的草,院子裏堆的柴……誰家爺們兒後生看見了,伸手幫襯那是本分!”
    “冬河今兒個豁出去的這片心,陳家屯上上下下幾百口子,骨頭縫裏都得給我揣著、記著!”
    “讓這屯裏的娃子們都知道,在這青黃不接的當口,是誰家的鍋裏飄出了一整頭野豬的肉香!”
    老村長張慶福那番話,字字句句落在實處,也敲進了陳冬河心坎裏。
    他明白,這是老村長在替自己鋪路,在給昨夜那場風波後的他立威。他心頭暖暖的,這份情,得領。
    昨晚上李二狗那檔子事,透著陰狠勁兒,人跑了,就是個不定時的炸雷。
    老村長當著全村人的麵點自己,實則也是在點給所有鄉親聽,往後他陳冬河家,大夥兒得護著點兒,誰也別想再動歪心思。
    村裏的鄉親們都不是榆木疙瘩,活了大半輩子,這點弦外之音哪能聽不出?
    劉老漢第一個跳了出來,嗓門洪亮:“村長!您老放心!從今往後,冬河就是我親親的親侄子!”
    “誰要敢在我大侄子跟前起刺兒,我張老漢這把老骨頭跟他拚了,榔頭可沒長眼!”
    旁邊立刻有人笑著打趣:“嘿喲,老張頭,你這便宜可占大發了,張口就給人冬河當叔?人冬河打小帶我們掏鳥蛋摸魚的時候,你就是他叔輩兒了!”
    “就是!冬河那是咱村打小就數得著的孩子王,現在更不得了了!”
    “別人進山十回九空,冬河回回都能扛大家夥回來,這叫啥?這叫真本事!”
    另一個漢子由衷讚歎,眼睛還黏在那兩大扇野豬肉上挪不開。
    “可不是嘛,瞧這倆老母豬,帶崽子還這麽肥實,獠牙這麽老長……”
    “嘖嘖,往常咱躲都躲不及,冬河愣是一個人給弄了回來!擱以前,做夢都不敢想啊!”
    ……
    七嘴八舌的誇獎像潮水一樣湧來,砸得陳冬河那黝黑的臉膛都少見地透出點靦腆來。
    他趕緊抬起手往下壓了壓,嗓門也帶上點不好意思:“叔伯嬸子們,可別再誇了,就是運氣,趕上了兩窩慫豬湊一堆。”
    “時候也不早了,大夥兒先緊著分肉,我跟人搭夥還掏了個熊窩子,弄了副熊膽,還在別人那拿著。”
    “說好了縣城碰頭,等賣了那膽換回錢來,咱晚上燉它一大鍋熊肉,給大夥兒添道硬菜嚐嚐!”
    “熊……熊窩子?”
    這話一出,人群裏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隨即是更大的驚呼炸開。
    “冬河?你……你跟人去掏熊瞎子窩了?”一個年輕後生聲音都變了調,眼珠子瞪得像銅鈴。
    “我的老天爺!真格兒是熊瞎子?”另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獵手嗓音都有些發顫。
    陳冬河點了點頭,這事兒壓根瞞不住,索性趁著這分野豬的熱乎勁兒主動坦露開來,反倒能免去些麻煩。
    劉貴揣著熊膽進了縣城,回頭還要分肉給他。
    那四隻厚實的大熊掌,更是頂好的東西,自己不可能吃獨食,總得分給出力的人。
    既然是交朋友,就得掏心窩子,丁是丁卯是卯,摳摳搜搜算計那三瓜倆棗,反而壞了情分。
    他心裏那杆秤清楚得很,尤其是和劉貴這樣一起經曆過生死關口的漢子。
    劉貴為人爽快實在,是個值得托付的。
    不隻是眼前這一場仗,往後自己在這黑土地上盤算更大的事兒,少不得要這樣信得過、靠得住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