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兒子是去做那頂天立地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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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鐵柱擠開人群,上前來,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陳冬河的肩膀,那分量沉甸甸的。
    他掂了掂陳冬河塞給他的兩隻還帶著冰碴子的斑鳩,嗓門子一如既往的敞亮。
    可仔細聽,那聲音底下也繃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勁。
    “冬河兄弟!是條漢子!臨危不亂!惦記著給大夥兒報信兒,自個兒打食兒都不忘給老少爺們添點油腥!”
    他揚了揚手裏的斑鳩,努力擠出點笑意。
    “這斑鳩味兒正!經冬的肉緊實!等到明年麥子黃梢兒,那漫山遍野的雀鳥兒禍害糧食,可都指望你這指哪打哪的活神仙本事了!”
    “有多少吃穀子的畜生,到時候都得變你張哥碗裏的下酒肉!”
    人群裏跟著響起幾縷幹澀的,仿佛從喉嚨裏硬擠出來的哄笑聲。
    可這笑聲像冰麵上的裂痕,絲毫驅不散凍土般的凝重。
    老虎下山吃人的陰影,特別是團結屯那血淋淋,全村披麻戴孝的慘烈教訓,像懸在每個人脖子上的無形鋼刀!
    若沒有陳冬河提著腦袋帶回這要命的信兒,他們可能還在暖炕上做著春耕的美夢。
    全然不知那催命的煞星,已經在屯子口的林子裏磨牙!
    陳冬河的目光緩緩掃過一張張熟悉麵孔上無法掩飾的驚恐和茫然。
    他踏前一步,脊梁挺直,聲音不高,卻在呼嘯的夜風裏砸進每個人的耳朵眼兒裏:
    “大夥兒怕!我知道為啥怕!那畜生牙是鋼,爪是刀,真要吃人,血肉之軀擋不住!怕,天經地義!可光貓在炕頭上怕,沒用!”
    他目光驟然銳利起來,如同他手中那杆槍上的刺刀尖。
    “現在貓冬窩著還行,開春了呢?下地拔草了呢?誰能保證那餓急了眼的山神爺,不會趁著日頭好,溜出林子,在地頭子叼走咱們婆娘娃娃?到時連吭一聲兒都來不及!”
    “這禍根子,就盤在咱們枕頭邊的老林子裏!它不除,咱們陳家屯的爺們兒娘們兒,就永遠睡不踏實一個囫圇覺!”
    “所以,這事兒,板上釘釘,必須了斷!咋了斷?我去找王隊長!他們林業隊的人馬和家夥事兒,就是專門料理這個的!”
    “人家有章程,有真家夥!對付這山精野怪,有辦法!咱們大夥兒要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窩棚,看好門牆孩子!”
    “夜裏放警醒點兒,有個風吹草動就扯嗓子喊!記住了沒?在這大山裏討生活,啥時候都不能把心窩子徹底放安穩嘍!”
    這番話,條理清晰,斬釘截鐵。
    尤其是那句“林業隊自有辦法”,如同一根鐵錨,總算是把村民們那顆懸在嗓子眼兒,晃晃悠悠的心往下墜了墜,沉回了半個腔子裏。
    在這地界兒方圓百裏的老百姓心裏,林業隊那帶青鬆杠徽的袖標,那綠漆漆的吉普車,那些擦得鋥亮的鋼槍,就是山裏妖魔鬼怪最大的克星!
    往年的老林子火災,盜伐紅鬆的木把子,大雪封山人丟了……哪一回不是林業隊豁出命來解決的?
    他們要是搞不定,那後頭還有背更寬,槍杆子更硬的邊軍部隊呢!
    這根定心柱,立住了!
    人群在低低的議論和更深的憂懼中,踩著凍得發硬的積雪,一步三回頭地散了。
    屯子裏各家窗戶透出的油燈燈火,今晚點得格外早,也格外亮,像是要驅散門外無邊無際的黑暗。
    陳冬河拖著步子回到自家小屋,灶膛裏的柴火發出“劈啪”輕響,熱湯熱餅已經擺在老榆木桌上。
    他默默啃著餅子,喝著那碗滾燙的芥菜疙瘩湯,後背卻像背著兩塊烙鐵。
    那是父母兩道沉甸甸,憂心忡忡的目光烙下的印記!
    許多話在舌尖翻滾了幾遍,最終還是和著餅子咽了回去。
    比如那隻山神爺,早成了他“倉庫”裏的一塊凍肉……
    說出來隻會讓爹娘覺得這是他用命拚出來的。
    甚至下一秒,他爹布滿老繭的手就能抄起門後頂門的榆木杠子,給他紮紮實實來一頓讓他清醒清醒的“好果子”。
    在省城火車站忙活吃國家飯的二姐陳小雨,遠水解不了近渴,不然還能幫忙勸勸。
    膽兒比耗子還小的小妹陳小玉,聽了“老虎”兩個字,怕是能嚇掉魂兒,更是指望不上。
    他隻能用幹巴巴的“安全”,“跟著大隊”,“有槍防身”,“隊上有安排”這些字眼,來笨拙地安撫爹娘那被“山神爺”三個字刺激得無比敏感脆弱的神經。
    第二天,天邊剛透出魚肚白,屯子上方灰藍色的炊煙才嫋嫋升起不久。
    陳冬河背著那杆被油布裹得嚴實的五六半,腰間的子彈袋重新被硬邦邦的彈匣硌得鼓起,身影便再次出現在屯口那條被晨霜覆蓋,通向山外凍土路的小道上。
    陳大山和王秀梅站在自家矮院的土牆根下,目光死死纏在兒子那挺拔卻又漸行漸遠的背影上,看著他一點點被灰白冰冷的晨霧吞噬模糊。
    擔憂如同濃霧一樣,死死裹住了老兩口的心,沉甸甸地壓在肺腑裏,讓人喘不過氣。
    陳大山用力抹了把粗糙得如同老樹皮的臉頰,狠狠搓了搓。
    用那布滿厚繭和凍瘡裂口的大手,拍了拍自家婆娘單薄得像紙的肩膀,聲音比山石還沉實。
    帶著一股近乎凶狠的,不容置疑的勁兒,像是在安慰王秀梅,更像是在壓服自己心裏那頭躁動不安的野獸。
    “他娘,甭瞅了!兒子是成年的鷹了,他那翅膀硬著嘞!心思比咱們這些土裏刨食兒的老腦袋活絡!”
    “你看那林業隊姓王的隊長,都親自點名叫他,那是啥?那是本事!是露臉的光榮!”
    “往後咱們家這份光景,指不定就綁在他這兩膀子力氣,一手的好本事上!越躥越高!”
    他深吸一口凍牙的冷氣,眼角的皺紋更深了。
    “再說,山裏頭出了吃人不吐骨頭的大蟲,那就是懸在咱全屯人頭上的閻王帖子!咱們能躲?”
    “可人家林業隊呢?那本來就是保咱山裏平安的衙門!早晚得拔了這禍害!”
    “咱攔不住孩子,也甭去攔!那是條漢子該走的路!指不定……指不定這回林業隊就真把那幾門帶倆軲轆的鐵疙瘩給推出來了!”
    “那玩意兒一噴火,甭管它是成了精的山神爺還是通了鬼的豺狼虎豹,統統都得給我立時挺屍!煙消雲散!”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那被北風凍出深紫的臉膛上,那濃得化不開的擔憂被一股近乎猙獰的狠勁強行壓了下去。
    兒子是去做那頂天立地的大事!
    當爹的,脊梁骨就不能彎!
    絕不能給他漏了半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