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一人兩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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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斤肉,在這青黃不接的年景,尤其是年關將近的檔口,那絕對是大禮了。
    足夠一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頓,滿嘴流油!
    院裏的氣氛瞬間被點燃,歡呼聲炸起一片。
    “冬河敞亮!”
    “夠意思!”
    “這下娃們可解饞了!”
    “謝了冬河兄弟!”
    然而,沒等眾人喜滋滋地各自歸家取盆拿筐,張鐵柱猛地把手裏一直捏著防身,沾了泥雪的柴棒子往地上一扔。
    隻聽見“哐當”一聲,他粗著嗓門吼道:
    “大夥等等!先別散!”
    眾人一愣,歡呼聲戛然而止,疑惑地看向他。
    隻見張鐵柱麵色嚴肅,從懷裏掏出個皺巴巴,被雪水洇濕了邊角的賬本和半截鉛筆頭,用力揚了揚,聲音洪亮:
    “鑼是我敲的,喊人也是我跟老叔挨家挨戶扯著嗓子吆喝的!誰家漢子出了門,誰家漢子沒動窩,縮在熱炕頭裝聾子,我心裏有本賬!”
    “今晚進山,有真賣力氣,深一腳淺一腳跟著趟雪搭手的,也有光跟著看熱鬧,連村口都沒邁出去幾步充數的!”
    他這話如同冷水潑進熱油鍋。
    他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人群,尤其在幾戶平時愛躲懶溜邊,此刻眼神躲閃的人家門口頓了頓:
    “肉,是冬河兄弟拿命換來的!他拚死打回來分給大夥,是情分!我張鐵柱第一個打心眼裏服!”
    “可要分肉,就得論功勞!按勞分肉,天經地義!那些連村口都不敢邁,生怕擔一點風險,沾一點血的慫包,這會兒聞著肉味兒就想腆著臉分一份?”
    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氣勢和怒火。
    “沒門兒!想吃肉的,得先有膽氣!想當濫好人的,別寒了真幫忙的兄弟們的心!”
    “不想幫忙的不能給,要不然以後就會養出一群隻會占便宜的白眼狼!”
    老村長在一旁沒吭聲,隻是重重地“嗯”了一聲,讚許地點了點頭,渾濁的老眼裏滿是支持。
    這正是他要磨煉兒子,樹立威信的地方。
    這番話擲地有聲,砸得小院一片死寂。
    那些真心幫忙,一路擔驚受怕的漢子們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感覺腰杆硬氣了,臉上也露出被理解的暖意。
    而那些被點到心虛,想蒙混過關的,臉皮臊得通紅,縮了縮脖子,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沒敢吱聲。
    敲鑼集合都不敢出門的人,在講究集體互助,同仇敵愾的鄉裏,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以後在屯子裏還怎麽抬頭?
    眾人紛紛稱是,覺得鐵柱說的在理。
    有人更是小聲嘀咕,帶著濃濃的鄙夷,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那幾個縮頭漢子耳中。
    “就是!鑼敲得山響都不敢出門,那叫沒長卵子的娘們!”
    “呸!白長那麽大個子!”
    “想吃肉?臉皮比城牆拐角還厚!”
    陳冬河重活一世,心窩子裏比誰都亮堂。
    他太明白一個村子的心擰成一股繩有多金貴了。
    陳家屯這名兒響亮,屯子裏十戶有六七戶姓陳。
    往上刨三代,一個老祖宗的血脈連著筋。
    在他們這方水土,雖不興南方那種大祠堂講古製,可村鄰之間互相幫襯,抱團取暖的道義,那是刻在骨子裏的。
    真要誰家屋裏人吃了外村的虧,本村的人袖手旁觀,那脊梁骨能被周圍十裏八村戳斷!
    唾沫星子淹死人,往後走出去都抬不起頭,連媳婦都難說上。
    正是靠著這股子抱團的韌勁兒,陳家屯的日子才在艱難年景裏越過越硬實,沒被外村欺負了去。
    那些人心散得跟沙似的村子,陳家屯的老少爺們根本瞧不上眼。
    你想啊,本村人挨了欺負都沒人出頭撐腰,豈不是敞開門讓人家騎在脖子上拉屎撒尿?
    時代變了光景,可眼下這光景,就硬逼得一個村子裏的男人們心口窩裏必須揣著一團火,一團敢為親人拚命的火!
    甭管平日裏為點雞毛蒜皮紅過臉拌過嘴,真碰上有那不開眼的外村人找晦氣,前頭那點疙瘩都得扔到腦勺後邊去,一致對外。
    村裏頭有事,大家夥都認老村長的理兒。
    雖說靠的是頭頂三尺的良心和老輩人傳下來的規矩繩著,可反倒比後世光指著冷冰冰的紙片子安穩太平多了,規矩在人心,比寫在紙上更有力。
    老話講,王法無情,是管那沒良心的人最後一道卡子。
    王法能壓住做人的底限,可人真要豁出臉皮不要了,那紙片片子也管不住。
    世道真要講究個人人都守著本分良心,王法自然是多餘的擺設。
    可這不過是個癡人說的好夢罷了。
    有人的地方就短不了爭爭搶搶,人心裏頭那點念頭,說變就變,太陽底下無新事。
    這夜,冷風像小刀子似的直往棉襖縫裏鑽,吹得人臉頰生疼。
    可打穀場上卻熱火朝天,人聲喧沸如同開了鍋。
    幾口臨時支起的大鐵鍋下柴火燒得劈啪作響,火光熊熊,照亮了一張張興奮期待的臉。
    前幾日陳冬河就喊過話,有吊睛白額的大家夥圍著屯子轉悠,搞得大家都人心惶惶,心驚膽戰。
    沒成想,才不過一宿工夫,那嚇破人膽的猛虎連帶十六頭凶狠的餓狼,硬是叫陳冬河一個人都給放倒了!
    這消息像長了翅膀,天一亮就傳遍了整個屯子,連剛斷奶不久的娃兒都知道了。
    張鐵柱這會兒算是掌了份“肥差”,也是立威的差事。
    他站在一張臨時搬來的,沾著血跡的榆木大案板前,手裏那把豁了口的厚重剔骨刀舞得飛快,刀刃剁在骨頭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陳冬河親自操刀剝下的狼肉,一塊塊帶著冰碴和血絲,就在他這案板上過秤分割。
    老村長披著件老羊皮襖,蹲在不遠處的石碾盤上吧嗒著旱煙袋。
    煙鍋裏的火星明明滅滅,渾濁卻銳利的老眼把場上所有人都攏在裏頭,像一隻巡視領地的老鷹。
    按著陳冬河定的,張鐵柱執行的規矩,隻要跟著進了山的,甭管是父子兵還是兄弟夥,去一個就算一個勞力,該得一份。
    人堆裏笑得見牙不見眼,滿臉褶子都舒展開的,是場東頭的王老栓一家。
    老爺子五十出頭,昨晚也跟著進了山,雖然腿腳慢落在後麵,但心意到了。
    他那四個壯得像小牛犢子,一水兒大高個的兒子更是一個沒落下,都是抬虎的主力。
    張鐵柱大手一揮,麻利地割下兩大塊連皮帶骨的後腿肉,往秤盤上一撂,秤砣高高翹起:
    “王老栓家,五人出力,十斤肉!拿著!”
    王老栓笑得直拍身邊兒子厚實的後腦勺,聲音洪亮:
    “看啥看?傻小子,還不快拎著!謝鐵柱哥!謝冬河兄弟!”
    四個兒子喜滋滋地接過沉甸甸還冒著熱氣的狼肉,引得周圍一片羨慕的嘖嘖聲。
    可場西角上戳著的那幾根“棍子”就不那麽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