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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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冬河甩了甩手腕上沾著的粘稠血漬,將那抹刺眼的紅汙狠狠甩進旁邊的雪裏掩埋,轉身就走。
    大步流星,沒有絲毫停留地離開了這片瞬間被死寂籠罩,血腥氣仿佛還凝滯在冰冷空氣裏的峽穀。
    此地不宜久留。
    若是尋常狩獵歸來,他寧可尋些枯枝敗葉燃堆篝火烤些硬邦邦的幹糧餅子。
    或是順手打隻傻乎乎撞槍口的山雞野兔填填肚皮。
    也絕不會輕易動用係統空間裏那點有限保命的儲備。
    但這次不同。
    他要用這“幾天幾夜摸爬滾打深山”的事實,堵住別人的嘴,掩蓋真相。
    裏麵拿出來還熱氣騰騰的肉包子,麵揉得勁道,大顆的肥肉丁油香四溢,滋味頂頂紮實,吃一個頂半天饑飽。
    無疑是眼下支撐他連續幾天高強度跋涉,心神高度凝聚搜索獵蹤的最好底氣來源。
    連續長時間無休止的跋涉,精神高度凝聚之後短暫的鬆弛,一股子不真實的力量膨脹感突然順著熬僵的骨頭縫直往腦門頂衝。
    這是係統增幅力量帶來的奇特錯覺。
    如同悶下去一口最烈最衝的高粱燒刀子,後勁上來了,渾身上下暖洋洋、輕飄飄的痛快。
    實際上卻麻痹著神經,藏著潛在的危險。
    陳冬河眼神驟然一凜,狠狠在自己大腿肉最厚最結實的地方死命一掐。
    “嘶——”
    鑽心的刺痛如同淬火的針,瞬間穿透了那股暖洋洋的眩暈感,整個人打了個寒噤般的激靈。
    力氣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可腦子更要時刻攥在手心裏。
    必須得時刻保持清醒。
    在這吃人的老林子裏,一個迷糊,一個念頭鬆懈,丟在這深山老林子裏,連副完整的骨頭架子都尋不回來。
    轉眼就能讓聞著血腥味趕來的野狗野狼,舔得連骨渣子都不剩。
    兩世為人的起落沉浮、悲歡離合,像鈍刀子和鋼銼,硬生生刻鑿在他心上。
    上輩子替人賣命,累得皮包骨頭油盡燈枯,連口像樣的飽飯都沒混上,最後落得個啥。
    這一世,必須得替被那場風波牽連沒了的大姐,替苦熬日月累彎了腰的老爹老娘,更要替自個兒好好地活!
    陳冬河腦海中浮現出家裏土灶坑前老爹煙袋鍋上飄起的那縷愁悶的煙……
    老娘布滿厚繭皸裂、泡在冷水裏洗菜的手……
    二姐沉靜又隱藏著深深擔憂的眼……
    他想象著自己拖著這頭小山似的熊瞎子回去,“轟隆”一聲砸在當院雪地的場麵。
    想象著老爹那硬得跟凍土似的板臉,還能不能繃得住紋絲不動。
    嘴角再繃不住,硬是向上咧開,扯出一個帶著狠勁和期待,甚至有點孩子氣的笑容。
    連日積壓在心底的陰雲和沉甸甸的擔子,終於散開一絲縫隙,透進了點亮堂風。
    心頭一鬆快,腳下便跟生了風似的,踩在深雪裏的步子也透出幾分不同尋常的利落。
    嘎吱……嘎吱……
    聲聲脆響,仿佛踏在一條通向他所渴望的,充滿希望的道路上。
    然而,接下來漫山遍野的搜索,卻像一瓢徹骨的冰水當頭澆下,瞬間澆熄了陳冬河胸腔裏剛剛燃起的火苗。
    翻過那座剛剛獵獲棕熊,終年陰冷的山梁,他又向著密林更深更遠處鑽去,直抵人跡罕至之地。
    視野所及,茫茫雪原隻餘一片刺目的慘白,單調得足以將任何希望碾碎成絕望的粉末。
    莫說熊瞎子那等巨獸踏出的新鮮足跡,便是連野豬麅子這類常年出沒,鬼頭鬼腦的家夥蹄印,也沒發現一絲一毫。
    那頭暴死棕熊遺留下的無形血腥與死亡威壓,如同一道沉重冰冷的鎖鏈,死死扼住了這片山域方圓十幾裏的呼吸。
    尋常走獸早已聞風喪膽,早早便遁跡遠走,避之唯恐不及。
    陳冬河的心,也跟著腳下這無邊無際的雪原,一點點沉了下去,沉向那比冰雪更冷的穀底。
    日頭如同燒乏了的火炭,拖著黯淡無光的灰燼,緩慢地向西沉墜。
    餘暉將無邊雪原塗抹成一層蒼涼的赤金薄紗。
    光線被拉扯得老長,投下的影子扭曲而巨大,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窮途末路般的悲愴。
    拖著已經開始酸麻沉重,仿佛灌滿了冰冷鉛塊的腿,陳冬河深一腳淺一腳地掙紮著,終於爬上了一條地勢稍高的狹窄山脊。
    山脊上裸露出大片漆黑的凍土和嶙峋的灰白岩石,在北風中顯得格外猙獰。
    冷風毫無遮攔地刮過,刀子般割在臉上,帶來刺骨的疼痛。
    然而,陳冬河的視野卻在這裏驟然開闊,莽莽林海盡收眼底。
    這裏已是真正的深山腹地,人跡罕至的原始荒野。
    終於褪去偽裝,顯露出它粗獷蠻荒的本相。
    山的陰坡徹底陷於北地的寒冷擁抱,層疊的巨大雪殼堆積著,深不見底。
    仿佛通往一個萬年寒冰凝成的幽冥世界。
    陽光隻在正午時分吝嗇地掠過峰頂,投下比暗影更深的冷意,望之便令人骨髓生寒。
    他此刻立足的,是陽坡能接受到落日最後一絲微弱餘溫的狹窄區域。
    連日曝曬,加上強風掃掠,此處大部分積雪已然消融或蒸發,裸露出大片大片深褐色的凍土硬塊和灰黑色的猙獰山岩。
    岩石粗糲的棱角在斜陽下泛著冰冷堅硬的光澤,一種刻骨的蒼涼與永恒的沉寂籠罩其上,像一張巨大無垠,貧瘠而死寂的獸皮。
    陳冬河的目光越過低矮的山脊輪廓線,投向遙遠得仿佛與天空相接,被模糊暮靄籠罩的西方天際。
    那片蒼穹被落日最後的火焰點燃灼燒,熔化成一片鋪天蓋地,壯麗中透著無盡悲涼的金赤色,宛如天工打翻了滾沸的熔爐。
    在這片浩瀚輝煌的金赤天幕映襯下,連綿起伏,橫亙大地直至視野盡頭的巍峨雪峰,如一條沉睡的銀色巨龍,朝著更深邃、更神秘未知的黑色大地緩緩盤亙遠去。
    晶瑩剔透的山巔雪冠,被殘陽鍍上了無比絢爛,變幻莫測的瑰麗色彩。
    玫瑰金與紫金流淌,景象雄渾浩瀚得足以震撼人魂魄深處最原始的本能。
    然而,在這撼人的壯美之下,更洶湧著一種足以吞噬一切生命痕跡,亙古不變的孤寂與蒼茫。
    人立於其前,渺小得如同隨時會被這無邊荒蕪碾碎的螻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