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能幫的,我肯定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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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冬河看著她這副模樣,內心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確實看出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人心這東西,最是難測。
    生活的重擔像磨盤一樣,日複一日地碾軋,再堅韌的人也可能被壓垮、被扭曲。
    但他也明白,此刻不是深究的時候。
    他搖了搖頭,語氣緩和了些,卻依舊帶著審視:
    “嫂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說是你害了木頭哥。我隻是想問問,昨晚到今天早上,到底發生了啥事?我哥是咋沒的?你總得說個明白。”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屋裏神情各異的鄉親們,接著道:
    “看你這哭法,估計你當時也不在跟前,沒瞧見是咋回事。這事兒,我看光靠咱們村裏人,怕是弄不清楚。”
    “得找村長拿主意,或者……上報公社,讓上頭派人來查。”
    “畢竟人命關天。我陳冬河打獵是把好手,可查案子、找線索,那是公安同誌的本事,我不懂這個。”
    “我隻能說……”他看向劉素芬,眼神複雜,“嫂子,這些年,你確實不容易,為了這個家,你……付出太多了。這事兒,我不好多說啥。”
    村裏的人聽著,也都默默地點了點頭。
    看著劉素芬哭得幾乎昏厥過去的慘狀,再看看炕上那兩個嚇得小臉煞白,緊緊依偎在一起的孩子,不少人心裏那點疑慮被濃濃的同情壓了下去。
    這個年代的鄉村,人心終究還是樸實的。
    劉素芬那些事,雖然不光彩,但由來已久,誰不知道她家是啥光景?
    要是真把她怎麽樣了,這一家子,癱的癱,小的小,可就徹底散了,絕了戶了。
    那兩個半大孩子誰來拉扯?
    誰來養活?
    幾個心軟的女人已經忍不住別過臉去,悄悄抹起了眼淚。
    換了自己處在劉素芬的境地,又能比她強到哪兒去?
    恐怕早就撐不住了。
    陳冬河的目光轉向了門口的老村長。
    老村長拄著磨得油亮的棗木拐杖,顫巍巍地走了進來。
    他渾濁的老眼看了看炕上陳木頭的屍身,又看了看哭倒在地的劉素芬,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愁苦,重重地歎了口氣:
    “素芬啊,事兒已經出了,哭也沒用。你是當家的,你拿個主意吧!是……是找公社的公安同誌過來看看,還是……咋辦?”
    劉素芬像是被這話刺了一下,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老村長,聲音帶著一種認命般的絕望和哀求:
    “村長叔!我男人……我男人他已經沒了!找誰來看,還能把他看活過來嗎?”
    “現在……現在就剩下我們這孤兒寡母了,我隻求村裏老少爺們兒發發善心,幫幫忙,把他……把他體體麵麵地送走,入土為安吧!”
    她抽噎著,斷斷續續地說:“再找人查……查又能查出個啥?誰知道我男人他……他到底是咋想不開,自己……自己就吃了那耗子藥啊!”
    “以前……以前他就總念叨,說他是廢人,拖累了我們娘仨,活著就是糟踐糧食……好幾次都想尋短見。”
    “上吊、跳河……左鄰右舍都是好心人,都攔著、勸著……特別是去年冬天那次,他半夜摸到耗子藥……”
    “要不是……要不是隔壁王嬸聽見動靜不對,喊了人來,硬是給他灌了糞水催吐……”
    “又連夜用板車推著跑了二十多裏地送到縣醫院……花了整整六塊錢才撿回一條命啊!”
    “那錢……那錢還是大家夥兒你一分我兩毛湊出來的……我……嗚嗚嗚……”
    說到最後,她又泣不成聲,頭深深地埋了下去,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老村長聽著,又是一聲長歎,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無奈和悲憫:
    “唉……這麽一說,倒也是。估計木頭這回……是鐵了心了。”
    “喝了那玩意兒,肚子裏跟刀絞火燒似的,難受勁兒上來,肯定得掙紮……所以才弄出這些印子。”
    “素芬當時……怕是在外頭忙活,沒聽見動靜,沒趕上……木頭的命,是真苦啊!”
    他環視了一圈屋裏屋外的鄉親,重重咳嗽兩聲,提高了點聲線:
    “大夥兒都聽見了。木頭是自個兒想不開。咱們……都是一個村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有能力的,就伸把手,幫襯著把後事辦了。”
    “人死為大,以前的事兒……就都別提了。往後,大家夥兒多照應著點這孤兒寡母,別讓他們餓著凍著!”
    人群裏一片沉默,沒有人出聲反對。
    陳冬河嘴唇動了動,最終也沒再說什麽。
    他心裏其實已經隱隱約約地勾勒出一些模糊的輪廓。
    隻是那輪廓太過沉重,牽扯太多,此刻不宜深究。
    他的目光,卻像是不經意般,銳利地掃向了人群外圍一個縮頭縮腦的身影——老宋。
    老宋正探頭探腦地往裏張望,猛地對上陳冬河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神,嚇得渾身一激靈。
    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脖子一縮,轉身就想往人群外溜。
    他總覺得陳冬河那眼神,像是把他心裏那點見不得光的東西,全給看透了。
    陳冬河沒去追他,也沒點破。
    他默默地挽起袖子,加入了幫忙的行列。
    在鄉下,紅白喜事是大事,規矩也大。
    紅事要請,白事則是“不請自來”。
    村裏誰家老了人,鄰裏鄉親都會主動上門幫忙料理後事。
    這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幫忙的人,主家孝子賢孫是要磕頭謝孝的。
    忙亂中,劉素芬拉著兩個懵懂的孩子,“噗通”一聲跪在了陳冬河麵前。
    她抬起淚眼,那眼神裏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有感激,感激陳冬河沒有當眾點破她和老宋之間那點不堪。
    有後怕,怕他追根究底。
    更深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哀求和認命。
    她重重地磕了個頭:“冬河兄弟……謝……謝謝你!”
    陳冬河心頭一滯,趕緊彎下腰,一手一個,把兩個瘦小的孩子拉了起來。
    大的叫栓柱,九歲了,瘦得像根豆芽菜。
    小的叫鐵蛋,才六歲,小臉上還掛著淚珠,眼神怯生生的。
    他看著這兩個孩子,心裏像堵了塊石頭。
    “有啥事,起來說。能幫的,我肯定幫。”他的聲音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