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寒氣森森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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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蒙蒙亮,一層灰白的寒霧還貼著地皮沒散盡,像給凍硬的土地蓋了層薄被。
    陳冬河推著那輛擦得鋥亮的二八杠自行車出了門,車把手上凝結的露水冰冷刺骨,凍得他指關節發僵。
    村道上靜悄悄的,隻有車輪碾過凍土發出的“咯吱咯吱”聲,一聲聲敲在寂靜的清晨裏,格外清晰。
    堂哥陳木頭的身後事不能馬虎,尤其在這講究“入土為安”的老家,一點差錯都落人口實。
    “冬河,你的一大早幹啥去啊?”
    劉大嬸家灶房冒起了炊煙,她正舀水呢,一眼瞥見陳冬河匆匆的身影,隔著矮牆喊了一句。
    今天陳家屯的人起得都早,都得去陳木頭家幫忙操持白事。
    陳木頭家單門獨戶,沒啥走得近的親眷,這抬棺送葬、迎來送往的一應事務,全靠村裏人幫襯。
    等事情辦利索了,大家夥兒吃頓席麵,也算是對逝者有個交代,對生者是個慰藉。
    陳冬河停下腳步,單腳支著地,呼出的氣在清冷的空氣裏凝成一團白霧:
    “去準備點東西,得讓人送口棺材過來。那是我堂哥,總不能……隨便裹張席子就埋了吧?”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他得進老陳家祖墳的!”
    劉大嬸聞言,臉上的睡意徹底散了,用力點點頭:
    “是這個理兒!唉,還得是你們老陳家人頂事。堂兄弟多就是好,家裏有事能撐起來,外人也不敢輕易欺負。”
    “你快去吧,趕在響午前回來,這力你出得大,得多在老少爺們跟前露露臉,讓他們都記著,咱陳家還有你這麽個能頂門戶的兄弟。”
    “以後啊,誰家有事也能互相幫襯著,這堂兄弟的情分,越走動才越親厚!”
    她絮叨著,言語裏是鄉裏人對宗族親緣最樸實的看重,也帶著點替陳冬河在族裏揚名的意思。
    陳家屯姓陳的人家自然不少,論起來都算一個老祖宗開枝散葉下來的,不過大多出了五服,平日裏也就點頭招呼的交情。
    陳冬河心裏門兒清,這次給木頭堂哥張羅,既是本分,也是給這些疏遠的族人看看,他陳冬河不是那忘本的人。
    該撐起來的門麵,他撐得起。
    他“嗯”了一聲,沒再多話,一蹬腳踏板,車輪碾過薄霜,直奔鄉裏。
    鄉上有個專門做棺材的老木匠,姓吳,手藝是祖傳的。
    幹這行當的忌諱多。
    做棺材的就不打家具,怕人嫌晦氣。
    所以十裏八鄉也就吳木匠獨一份。
    他那小院偏僻,院牆高得能擋住大半陽光,門口連個招牌都沒有。
    知道地方的都是熟客或經人指點,透著股生人勿近的陰森。
    陳冬河在緊閉的木門前停下車,抬手敲了好幾下。
    裏麵靜悄悄的,過了半晌,才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像是趿拉著鞋。
    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露出一張枯槁的臉。
    眼袋很重,眼神渾濁,像蒙著一層洗不掉的陰翳。
    正是吳木匠,身上披件洗得發白、露出棉絮的舊棉襖。
    “小夥子,有啥事?”
    他聲音沙啞,沒半點熱乎氣兒,看到是生麵孔,心裏就有了數。
    陳冬河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叔,想訂口現成的棺材。陳家屯的,急用。”
    “男的女的?”吳木匠眼皮都沒抬。
    “男,三十六,身高約莫一米七五。”陳冬河報得幹脆利落。
    吳木匠“嗯”了一聲,側身讓開:“跟我來吧!”
    一進後院的老屋,一股混合著劣質桐油,陳年木屑和某種難以言喻,仿佛來自地底的陰涼氣息撲麵而來。
    鑽進鼻孔,直衝腦門。
    陳冬河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打了個寒噤。
    屋梁很高,光線昏暗,十幾口刷好漆或還露著木胎的棺材靠牆排開,像沉默的衛兵,散發著沉甸甸的死氣。
    日光從高窗斜斜漏下幾縷,灰塵在光柱裏飛舞,更添幾分森然和壓抑。
    吳木匠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像塊風幹的木頭,指著左邊幾口:
    “這幾口是男棺。你挑一口,我套牛車給你送去,地址留下就成。”
    陳冬河目光掃過,落在最靠外那口上。
    棺材通體刷了黑漆,漆麵還算平整,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幽光,木質看不真切。
    “就這個吧!多少錢?”
    他伸手去摸口袋,意念微動,係統空間裏的錢已悄然出現在手心,厚厚一遝。
    “老鬆木的料子,手工加桐漆,三十一塊。”
    吳木匠眼皮都沒抬,直接報了個實價。
    這行當沒人敢亂要價,也忌諱討價還價,不吉利。
    “行。”
    陳冬河數出三十一塊錢遞過去,大多是零票,看著就剩幾張毛票了。
    他眼角餘光瞥見牆角堆著些紙紮的童男童女、金山銀山,花花綠綠的,在陰暗中顯得有些詭異。
    他頓了頓,又抽出兩塊錢:“叔,再給搭點這些吧,兩塊錢能買點啥?”
    吳木匠接過錢,終於抬了抬眼皮,渾濁的眼珠在陳冬河臉上停留了片刻:
    “伺候人的小丫鬟,一塊錢一個。你再添一塊,我給亡人紮個大點的宅子,下去了也有個寬敞地方住。”
    他話說得平淡,仿佛在討論柴米油鹽。
    生死在他這裏,不過是一樁尋常買賣。
    陳冬河沒猶豫,又遞過去一塊:“成,麻煩您了。”
    他不信這些陰間事,但這是習俗,是給活人看的心意,也是給木頭堂哥留下的那兩個沒了爹的孩子一點虛無的念想。
    錢,他真不差這點。
    付了錢,一共三十四塊。
    約好棺材和紙活中午前送到陳家屯,陳冬河便離開了吳木匠那寒氣森森的小院。
    騎上車時,清晨的冷風一吹,他才感覺壓在胸口的沉悶感輕了些。
    堂哥還停在門板上,等著入殮,後麵還有一整套繁瑣的喪儀流程等著。
    他又蹬上車,這次是奔著縣城方向。
    得去供銷社扯些白布回來做孝服,還得買點便宜的煙酒待客。
    這理由正大光明,也正好順路辦另一件要緊事。
    縣城街道比鄉下熱鬧許多,自行車鈴鐺聲、小販吆喝聲、拖拉機的突突聲混雜在一起。
    但陳冬河無心流連,自行車蹬得飛快,鏈條發出急促的“哢噠”聲,直奔奎爺家那熟悉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