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捅了更大的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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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冬河居高臨下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千塊。現錢!拿來,我當你是個屁,放了!拿不出……”
    他頓了頓,目光像刮骨刀,慢悠悠掃過趙守財身後白茫茫的屯子和那幾間低矮破敗,牆皮剝落的土坯房。
    “你們一家四口,就洗幹淨屁股,等著進去啃窩頭吧!你們家那老宅基,正好拿來抵我堂嫂的損失。”
    “到時候,推平了,挖地三尺……總能摳出點值錢玩意兒。”
    他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砸在趙守財心上。
    那“挖地三尺”幾個字,咬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洞悉秘密的寒意。
    趙守財如遭雷擊,渾身篩糠似的抖起來,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脫眶,失聲尖叫:
    “一……一千塊?!你……你這是要我的老命啊!土匪!你這是新社會的活土匪!比座山雕還黑!”
    他幹癟的胸腔劇烈起伏,喘得像破風箱,呼哧帶響。
    “砸了我這把老骨頭也湊不出一百塊啊!陳兄弟,行行好,高抬貴手……”
    “一百……一百我還能豁出這張老臉去借……求您了……”
    他撲通一下跪在雪地裏,額頭抵著冰冷的雪,姿態卑微到了塵土裏。
    那身破棉襖沾滿了泥雪,活像條喪家之犬。
    陳冬河嗤笑一聲,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和輕蔑。
    趙家祖上是這十裏八鄉出了名的地主老財。
    他爺爺趙閻王還給鬼子當過“舌頭”,禍害過不少鄉親,滿手都是血債。
    清算那年,老東西一頭撞死在村口石碾子上才算了賬。
    都說趙家被抄得底兒掉,可陳冬河不信。
    五九年那會兒餓殍遍野的年頭,趙家連個崽兒都沒餓死。
    那老宅子裏,炕底下,牆縫裏,準藏著油水!
    趙守財他爹臨死前攥著兒子手,眼珠子瞪得溜圓說的那句“守好家底兒”的傳言,可不是空穴來風。
    這老狗,還在哭窮!
    他那點心思,陳冬河門兒清。
    “土匪?”
    陳冬河彎腰,湊近趙守財慘白,帶著汗餿味和雪沫子的臉,呼出的白氣噴在他布滿褶子的老臉上。
    “是你們先當的畜生!拿不出錢?哼!那就等著吃牢飯,房子照樣充公!”
    “一條人命,你以為蹲幾年就完了?該賠的,一個子兒也少不了!”
    “到時候,老子親自帶民兵來,把你那耗子洞翻個底朝天!”
    他直起身,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甚至毫無避諱。
    “王幹事在這兒,正好做個見證。一千塊,買你全家平安。覺得貴?那就算了!要錢不要命,我就成全你們!”
    撂下這話,他作勢轉身,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嘎吱的脆響,仿佛下一步就要去招呼民兵。
    陳冬河這番做派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趙守財魂飛魄散。
    旁邊的王幹事適時踱過來,語重心長地補刀:
    “老趙啊,趕緊別嚎了。你那點底細,鄉裏鄉親誰不知道點風?”
    “這年頭是不翻舊賬了,可眼前這樁,是實打實的人命關天!”
    “包庇罪,跑不了!三五年牢飯是輕的!痛快點,能賠就賠。”
    “賠不起?那房子抵債,人進去。你掂量掂量!”
    他渾濁的老眼盯著趙守財,意味深長。
    最後一絲僥幸被碾得粉碎。
    趙守財癱在雪地裏,刺骨的寒意順著屁股溝往上爬,凍得他牙關打顫。
    老淚混著血水流下來,終於認栽,聲音嘶啞得像破鑼:
    “我……我真沒現錢啊……就……就祖宗傳下來一個鐲子……壓在炕櫃最底下……我這就去拿!”
    “抵……抵那一千塊!我敢拍胸脯,那鐲子……絕對是好東西!”
    “我活了大半輩子,早些年也算見過些好東西,可就是沒見過比它更水靈的玉……”
    他心在滴血。
    那鐲子可是他壓箱底的東西之一啊!
    比命根子還金貴!
    原本準備當傳家寶的。
    可眼下,保命要緊。
    王幹事看著陳冬河雷厲風行,連拖帶拽地把趙守財弄起來往趙家屯方向走,蠟黃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模樣。
    他衝陳冬河遠去的背影點點頭:“冬河,交給你了。這老小子,就是欠收拾!一家子……哼!都不是好鳥!”
    他背著手,踩著嘎吱作響的積雪溜達回公社院子,心裏石頭落了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蓋子捂住了,大家都清淨。
    這陳冬河,是個能辦事,懂分寸的。
    關鍵還年輕,前途無量。
    以後在公社,得好好處。
    二十多裏風雪路。
    寒風像刀子,裹挾著雪粒子,割得人臉生疼,眉毛胡子很快就結了一層白霜。
    老宋悶頭跟在陳冬河身後。
    棉襖領子豎著,隻露出兩隻燒得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前麵被陳冬河半提半拖著,深一腳淺一腳的趙守財佝僂的背影。
    仿佛要用目光在那破棉襖上燒出兩個洞。
    趙守財腦袋上纏著從破棉襖裏撕下來的髒布條,黑黢黢的,洇著暗紅的血痂。
    狗皮帽子壓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傷口。
    冷風一激,後腦勺的鈍痛連著脖子根一起抽,眼前一陣陣發黑,喉嚨裏那股子鐵鏽味就沒散過。
    他深一腳淺一腳,走得踉踉蹌蹌,心裏把女兒趙翠花罵了千百遍。
    這個喪門星!
    眼皮子淺的蠢貨!
    要不是她為了那點子醋意跑去鬧,哪會惹出這人命官司?
    結果逼得他連壓箱底的寶貝都保不住!
    等回去,非扒了她的皮!
    好容易捱到趙家屯。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破木門。
    趙翠花那張帶著幾分刻薄,凍得發紅,寫滿焦急的臉就急切地探了出來:
    “爹!咋樣了?事兒平了沒?老宋那窩囊廢……”
    她隻顧著問,壓根沒細看她爹灰敗的臉色,腫起的腮幫子和那刺眼的髒布條。
    更沒注意到後麵跟著的陳冬河和眼神凶狠的老宋。
    “你個喪門星!賠錢貨!老子叫你惹禍!”
    積壓了一路的邪火和恐懼瞬間找到了出口。
    趙守財像頭被激怒的老狼,爆發出驚人的力氣掙脫陳冬河的手,撲上去左右開弓,枯瘦的手掌帶著風聲狠狠扇在趙翠花臉上。
    啪!
    啪!
    清脆的耳光聲在冷寂的院子裏炸響,驚飛了牆頭幾隻麻雀,也打得趙翠花眼冒金星,臉頰火辣辣地疼。
    趙翠花被打懵了,捂著臉尖叫,聲音尖利刺耳:
    “爹!你打我?!我錯了!真錯了!我回去就讓老宋那窩囊廢給你弄錢!”
    “讓他往死裏幹!給我弟攢彩禮!我保證……”
    她以為爹是為錢的事生氣,趕緊表忠心,把心裏那點算計都抖摟了出來,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捅了更大的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