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想知道為什麽我做了好事還會遭報應？”
    安爾·伊斯閑適地靠坐在沙發上，雙腿放鬆交疊，彩色的陽光鋪滿了他的下半身。
    伊琺現在倒是一改在外人麵前的高冷模樣，趴在主人身上又是蹭又是夾著嗓子喵喵叫，完全將自己當成一隻無辜的寵物小貓。
    安爾·伊斯沉吟了一會，將伊琺抱在懷裏順毛，他道：?“善良與命運之間的關係並非簡單的因果聯係。”
    “我承認我的錯誤，但不為此後悔。”
    安爾·伊斯的神情很平靜，就像被活活燒死過一次的不是他本人一樣。
    “那個外來者的處境和當初的我一樣，她能避開這次災禍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是人類所以不會同情怪物，知道自己處於弱勢所以不會和孤兒院的至高規則硬碰硬。”
    安爾沉吟片刻，“當初的我認知還不夠，想伸張正義又不考慮風險和後果，明知失敗後也沒有帶你們離開。”
    他說到這，語氣中有著少見的疑惑。
    “真是一種可笑的堅持，我當初到底在堅持什麽？”
    按照爻清的設想，他這一番話說出來可謂是非常符合人設，伊琺不說順著他的疑問繼續思考人生意義，也該心疼一下吧。
    不管是哪個走向他都能繼續往下演。
    出乎意料的是，伊琺隻靜靜看了安爾·伊斯幾息，瞳孔微微縮小。
    爻清莫名有種不妙的預感。
    果然，它突然提出一個和話題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安爾還記得當初將我和安妮製作出來後，對我們說的第一句話嗎？”
    毫不誇張的說，那一瞬間爻清表情管理險些失控。
    這是什麽送命題？
    我就知道這小子憋著壞隨時準備對我的人設我的演繹生涯重拳出擊！
    這問題在針對誰非常明確，如果是安爾·伊斯本人，他肯定可以不假思索的答出。
    爻清得到的劇本不可能細致到安爾·伊斯從出生到死亡每天見了誰和誰說了什麽話。
    伊琺問題涉及到的記憶時段他沒有接收到，至少是安爾·伊斯搬來聖心小鎮之前的事。
    利用話術轉移話題？運用得當或許可以避免破壞人設，但不能重複使用，也無法打消伊琺的懷疑。
    語言上的試探避開一次還有下一次，現在就殺了這個玩偶一勞永逸？
    這更是下下策，安爾·伊斯根本不會主動傷害玩偶，爻清必須遵循人設，這堵死了所有暴力解密的路。
    爻清心底升騰出一種古怪的違和感，太奇怪了。
    這簡直就像是在逼他正麵回應……
    可第一次試探明明就在不久前，而且那次是爻清放走季誠等人做出有違人設的舉動後才有的試探。
    那會伊琺的試探遠沒有現在尖銳，這說明它的懷疑本身就不夠堅定，亦或許規則不允許它直接忤逆自己的造物主。
    既然第一次試探伊琺顧忌著什麽，第二次怎麽就敢直接問了呢？
    不論爻清腦子裏是怎樣的大風大浪，那雙屬於安爾的鉛灰色眼睛裏始終含著笑意，就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沒有變化半分。
    他坦言道：“我不記得了。”
    伊琺也很奇怪，自己怎麽會突然問及好久之前的事，它明明在想孤兒院院長真該死來著。
    不過話既出口，伊琺也沒多想，靜等安爾的回答。
    待聽見一句“不記得”後，伊琺愣了愣，深掩在心裏的懷疑便不受控製的浮了上來。
    安爾怎麽會不記得這件事呢？
    趕在伊琺深想之前，爻清慢悠悠的補充，“孤兒院院長在【傀儡師】誕生之際，竊走了三分之一的權柄，還是核心權柄。”
    他的表情無怒無哀，手搭在沙發邊緣，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著。
    “我是不完整的，從誕生的那一刻起。”
    “空有力量卻連聖心小鎮這片埋骨地都無法離開，既做不回人類，又當不成一個真正的詭異。”
    安爾·伊斯看著伊琺，目光卻沒有落點，聲音低而輕：“很多記憶同權柄一樣殘缺，或許要先找回丟失的核心，我才能記起那些珍貴的瞬間。”
    爻清的應對辦法也很簡單。
    第一步：甩鍋。
    第二步：拖時間。
    第三步：繼續賣慘。
    簡單粗暴，雖然還是權宜之計，但解眼下危機是夠用了。
    果不其然，伊琺對孤兒院院長的滔天仇恨在此刻壓過了細小的懷疑。
    “安爾不要難過，我們會幫你抓到這個罪人，再將他拖入無盡的煉獄輪回。”
    伊琺跳下沙發，雪白的毛發在彩色的陽光下熠熠生輝，它認真對安爾保證道。
    “到時候，記憶一定會回來的！”
    不，回不來，因為我確實不是本人，我隻是個演員。
    爻清簡直頭皮發麻。
    按照他原本的設想，孤兒院院長被找出來當眾處刑是表演最重要的一環，這一幕必須在季林麵前完成，豐富人物形象和賺演繹值就靠氣運之子了。
    為了保證表演的精彩性和副本的聯動性，他將三個副本的結束時間都定在了處刑完後。
    也就是說。
    三天後那群玩家就要上交孤兒院院長本人以及他的犯罪證據！
    試問：如何在三天內找齊安爾·伊斯所有的記憶以此應對伊琺的問題。
    “078，078你在不在。”爻清麵色不改，內心狂喊係統，“我要投訴啊！”
    聞言，078那極具特色的電子音冒出來。
    “宿主請說明投訴內容及理由。”
    “為什麽我沒有人物的全部記憶，演戲隻給一半劇本這合理嗎？”
    “經查詢，該情況合理，投訴無效。”
    “這哪裏合理了？！”
    “所有宿主在抽取人物後都會接收有關該人物最深刻的一段記憶，也隻有這一段。”
    “根據規定，宿主需根據這一段記憶、係統人物介紹、人物天賦和技能使演繹度達到100％。”
    爻清不可置信地問，“那伊琺為什麽會問我根本就不知道的內容？”
    078反問道：“宿主是解決不了這件事嗎？”
    電子音變了變，像是多了點泄露的情感，不再如同剛才那般公事公辦。
    “宿主可以考慮和我簽訂一份契約，我用超過自身一半的係統能量幫助宿主回溯時間，宿主再運作一下就可以避過這次危機。”
    “由於我的能量所剩不多，回溯時間後有概率陷入沉睡，需要宿主將今後賺取的演繹值分出十分之一幫助我蘇醒和恢複能量。”
    爻清兀自思考幾秒，回絕了這一提議：“不，還沒到那種程度。”
    況且回溯時間也隻是避免這次危機罷了，想要一絕永逸隻能弄清楚伊琺這麽問的動機，或者……殺了這個不穩定因素。
    懷疑隻是暫時被壓下，如果三天後還沒有一個解決方案，這一點點懷疑將成倍增長，最終等待爻清的就是game Over。
    不能再用原計劃慢慢賺演繹值了，這個溫和人設得先放一放。
    安爾豎起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額角。
    話中透露出隱隱血腥氣。
    “自沉睡中蘇醒，整座小鎮因我而重啟，但他們犯下罪行卻不會消失。”
    伊琺金黃的瞳仁驟縮成一條豎線。
    “我雖忙於修複那些在大火裏被燒毀的玩偶，但也並非抽不出時間來清算這些陳年舊賬。”
    安爾·伊斯注視著白貓興奮激動的瞳孔，沉靜地說：“我同意你們真摯的遊戲邀請，將在三日之約到來時親自取回缺失的權柄。”
    他身體微微前傾，捏了捏伊琺的耳朵尖，麵上是不變的溫柔。
    “去吧，玩的開心點。”
    伊琺虔誠的低頭，以便安爾撫摸自己。
    “我們從不會讓您失望，主人。”
    目送那一抹白消失在窗外，安爾施施然起身回到工作間，不同於以往的是，他拒絕了藤蔓的幫助，表示想自己一個人待會。
    爻清手中動作不停，在心裏問道：“078，我現在有多少演繹值？”
    “經查詢，目前演繹值為614。”
    “這些演繹值夠我再抽一個人物嗎？”
    078回答的很幹脆：“可以，最低級的人物池500演繹值就能抽一次，98.99%的概率能抽出D級人物，1.01%的概率能抽出C級人物。”
    “宿主現在抽取人物也用不了吧，目前安爾·伊斯這邊離不開人。”
    爻清很想挑眉，不過他現在披著【傀儡師】的殼子不好動作，隻能在心裏和078對話。
    “怎麽用不了，雙線操作不行嗎？”
    078隻當他初生牛犢不怕虎，無奈解釋道：“同時操控兩個人相當於把精神力分出去一半，雖然宿主你的精神力數值在綁定時已經開啟，但還未經過強化。”
    “每個人物身上隻保留一半的精神力無法進行細致操作，甚至有可能在扮演時把兩個人弄混。”
    “況且宿主有一半概率抽取到人類陣營的角色，副本和現實時間流速不同，抽到人類更難實現雙線操作。”
    “再不行動三天後這個殼子就保不住了，至於精神力……”
    爻清喚出係統商城，隨意翻了兩下，念出一行字：“低級精神力強化藥劑(星際2843光曆年淘汰版——售價11999演繹值。”
    他無聲的笑了一下，“最近老聽見神秘叮當聲，經過走進科學節目組調查發現，原來是我窮的叮當響。”
    078沉默了片刻。
    “宿主，凡事不能隻看表麵……”
    “是啊，你看我表麵上很窮，實際上也很窮。”
    見078不說話了，爻清拍板決定：“抽！”
    「是否將500演繹值投入D級人物池」
    爻清心念一動，確認。
    麵前僅自己可見的係統光幕閃出一道微弱白光，果然是毫不意外的d級人物啊。
    「人物檔案收錄」
    「姓名：陳修
    等級：d
    陣營：人類
    介紹：平平無奇的上班族，早已被磨平棱角的社畜，差點因加班猝死後對任何工作都提不起興趣
    固有天賦：躺平(注：該能力發動後任何存在無法給陳修安排工作
    能力：無
    升級條件：1000演繹值」
    係統甚至不給d級人物配圖片，爻清翻完人物介紹都沒看見陳修長什麽樣。
    「請選擇是否完善人物」
    「否」
    出乎078的意料，爻清並沒有選擇完善人物提高評級，他真的打算用這個脆皮到一碰就死的社畜解眼下困境。
    神遊係統空間，爻清打算先試試雙線操作。
    078拗不過他，隻得告知辦法和操作要領。
    分離自身精神力是一件很抽象的事，至少在爻清聽來是這樣，078讓他集中精力，想象腦子裏有一團光源。
    爻清閉眼半晌，然後很誠實的說道：“我想象不出來。”
    078說：“精神力伴隨思想誕生，深埋在大腦中，初次和係統綁定可以全方位提高人體各項數值，包括刺激大腦發育，這能將精神力逼出一部分。”
    “宿主想要單靠自身感受到全部精神力，理論上是不可能的。”
    爻清在078毫無波瀾的電子音下暗自努力，但遺憾的是他並不是那千萬分之一的例外。
    集中精力想象腦子裏有一團光很好辦，但他想象了半天一點動靜也沒有。
    “還有別的辦法嗎？除了灌精神力藥劑。”
    078遲疑片刻，還是回答道：“有辦法。”
    爻清“嗯”了一聲，示意係統說下去。
    “係統電擊，我可以操控無數細微電流刺激宿主的大腦，輔助宿主覺醒精神力。”
    “風險很大。”078解釋道：“人腦非常脆弱，我所有的算力必須用在操控電流上，有一點分心宿主就可能會變成傻子或者植物人，所以期間無法處理外界信息。”
    爻清了然，“開始後除非我成功或者變傻子，不然你不會停對吧。”
    “是的，並且這一過程對宿主來說非常痛苦，但你必須時刻保持清醒，集中精力想象我說的光源。”
    電子音平緩而清晰，爻清聽著，心卻仿佛被綁上巨石，不斷下沉。
    站在係統空間中，踩在龐大的數據流上。
    四周線條和光影交織出複雜而奇妙的圖案，它們以一種難以捉摸的軌跡流動、變幻。
    遠處，虛擬屏幕懸浮在空中，上麵滾動著一串串看不懂的代碼和數據，數字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078沒有現身，這無邊無際的幽藍空間中，獨身一人的爻清顯得越發孤寂。
    哪怕爻清尚未適應身份上的轉變，在這樣的境地下卻也隻能自救，無人能給他建議，係統也不會因他內心無比煎熬而做出人道主義安慰。
    要麽成功，要麽去死。
    他長久的沒有出聲，078安靜而好奇的觀察自己這位宿主，它確實想知道爻清會做何選擇。
    在這裏，時間和空間的概念似乎都已模糊，爻清感受著自己被拉長的每一次呼吸，在心間叩擊：
    用這個方法，我或許會死。
    他深知自己並不是沒有退路，既然安爾·伊斯的危機無法化解，幹脆把這個殼子一拋，換個身份重來就好。
    為什麽要冒著死亡的風險保下這個人物呢？
    這次死了可就真死了，再沒有下一個係統給他重生的機會。
    他的理想、抱負、人生隻會成為078浩瀚數據庫中的一個記錄。
    但。
    想一千個一萬個退路，不如去想能前進的那條路。
    哪怕成功的可能性隻有萬分之一，他也會朝著那萬分之一奔跑。
    爻清目光澄澈明亮，他知道自己不會放棄安爾·伊斯這個人物，這不僅僅是他初入新世界的第一份劇本，更關係到某個重要且隱秘的事。
    思及078，爻清更加鄭重地下定決心。
    “來吧。”
    他的話語輕描淡寫。
    078接到授權，當即和此世的世界意識達成協議，係統空間外的一切即刻靜止。
    “宿主可以全身心回到係統空間了。”
    爻清放開對安爾·伊斯的操控，見其仍維持著方才的動作，便聽從078的話準備接受精神力開發。
    078不至於在這種時候還讓他站著，抽空編輯出可供爻清本體坐躺的椅子，便伸出兩條數據鏈條一左一右貼在他的太陽穴上。
    “請時刻保持意誌清醒。”
    “嗯。”爻清努力控製不讓自身肌肉僵硬緊繃，“開始吧。”
    078當真一點也不含糊，爻清叫開的下一秒，無數電流順著數據鏈條探入他的大腦。
    驟然產生的劇痛讓爻清在第一時間失去了對發出聲音的控製權。
    像是有無數根尖銳的針同時紮進他的腦袋，又像有人拿著根棍子在大腦中攪動，疼痛如潮水般洶湧襲來，讓他的意識在一瞬間幾乎崩潰。
    爻清再無法控製身體，他向後傾倒，背部重重撞擊在椅背上，雙手死死抱著像是要炸開的腦袋，喉嚨深處發出微弱的嗚咽。
    他會死的、他會死的、他會死……
    意識、思維通通消失，隻剩下對求生的原始本能。
    078專心維持電流運轉，偌大的係統空間隻餘爻清一人的哀嚎。
    畢竟它隻負責輔助和執行，宿主做出的決定當然歸他自己承擔後果。
    078當然知道在不間斷不衰弱的痛感中，爻清不自殘就算好的了，並不指望他還能有意識地去保持清醒覺醒精神力。
    真可惜，他明明有更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