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唯唯諾諾的模樣著實好玩。
    但在下一刻。
    正想說點什麽的玄之突然頓住，眼神一凝，輕快悠閑的笑意從臉上消退。
    她的指尖還懸在糕點上方，那抹剛要碰到糖霜的弧度驟然停滯。
    她眼簾半闔，長睫在眼下投出淺淡的影，方才還含著煙火氣的眸子陡然沉了下去，瞳孔深處浮起極淡的銀輝，若隱若現。
    小李隻覺呼吸一滯，仿佛有層透明的隔膜將自己與她隔開，不，不止是自己被隔開。
    周遭的喧鬧都被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
    坐在玄之身邊，小李有幸蹭到了那玄妙境界的邊緣。
    老板娘的吆喝、食客的談笑聲、蒸籠的嘶鳴，都在玄之凝神的刹那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隻剩下某種極細微的、類似絲線繃直的輕顫，在空氣裏若有若無地遊移。
    方才被熱氣熏軟的衣袂微微拂動，不是風動，倒像是某種力量在她周身蘇醒，帶著古老而磅礴的韻律。
    ——那是炁。
    大量的炁以玄之為中心蕩開，她一動不動，比任何劍拔弩張的姿態都更具壓迫感。
    小李後頸的汗毛驟然豎起，他說不清那是種什麽感覺。
    耳麥裏隊長的話像是被風從遙遠的地方送來：
    “小李？你那邊什麽情況？！為什麽靈異值突然升的那麽快！？”
    他在玄之的壓迫感下，連張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出，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小李眼睜睜看著玄之周身的空氣泛起漣漪般的波動，她的指尖終於落下，卻沒碰那糖糕，而是虛虛點在桌麵。
    風向變了。
    玄之眉峰微蹙，半闔的眼簾倏然睜開。
    周遭的屏障隨著玄之的睜眼而消散，老板娘的吆喝、食客的笑談、蒸籠的嘶鳴轟然回潮，震得他耳膜發疼。
    一切都恢複如常，隻有玄之眼底的銀輝還未完全褪去，像浸在清泉裏的碎鑽。
    無視隊長那邊的嘈雜，小李連忙緊張地問：“怎麽了？”
    “有人攜帶一隻活的B級詭異偷渡進了海城。”玄之表情淡淡，她重新拿起筷子撥弄著僅剩的一塊白玉糖糕。
    “距離我們一萬八千米，東南方向。”
    玄之抬眼看他，說：“叫你們的人去處理一下吧，偷渡者不是大夏人，可能是被黎明議會吸引來的。”
    各國這會應該也都得到消息了，議會招新，舉辦比賽，由人類作為主辦方管理初賽事宜。
    海城這塊地從消息發出去的那一刻就成為了台風中心，有些雜七雜八的人想混進來也不奇怪，甚至會成為這段時間的常態。
    她就出來吃個早飯也能碰巧遇到偷渡的，屬實運氣不錯，可以在管理局麵前露一手了。
    小李的腦子“嗡”地一聲，手裏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
    沒有猶豫，也沒有懷疑，小李根本不問為什麽玄之的感知能勝過管理局的大型監測站。
    他直接摁住耳麥低聲向隊長報告：“考察員玄之女士說是老港區那邊出現了別國偷渡者，其身邊攜帶了一隻活的B級詭異。”
    耳麥裏炸開了鍋，隊長的聲音像劈了叉。
    “收到！……聯係收容二隊三隊，告知他們情況，讓他們立刻帶隊前往老港區實行搜查和抓捕行動。”
    玄之指尖拈起那塊白玉糖糕，在陽光下轉了半圈，糖霜簌簌落在盤子上。
    “你們管理局接下來該有的忙了。”
    她忽然笑了笑，眼底的銀輝徹底散去，又變回那個浸在煙火氣裏的模樣：“抓到人記得給我發獎金，錦旗也可以，我帶回去炫耀。”
    玄之是想把錦旗帶回去給師傅看，讓他老人家知道自己在外是給門派長臉的。
    但這話引起了小李的誤會。
    將糖糕丟進嘴裏，玄之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這事一出你估計也沒有和我閑聊的心情了。”
    她捏著紙巾擦了擦嘴角，轉頭道：
    “不加菜了，老板娘，結賬。”
    清亮的聲音穿過蒸騰的熱氣，帶著點被食物熨帖後的滿足。
    尾音微微上揚，活脫脫就是個剛吃盡興的尋常食客。
    老板娘捏著賬單走過來，目光在桌角那堆摞成小山的籠屜碗碟上打了個轉，又落回小李臉上，眼裏的驚奇還沒褪盡：
    “小姑娘好胃口哦，一共三百八十六，阿姨給你抹個零頭，三百八好啦。”
    小李和隊長報消息已經用完了所有可以動用的腦細胞。
    在隊長那邊說出“有人過去了，這邊不用管，繼續你的任務就行”這句話後，他才有空回想剛剛發生了什麽。
    這就導致了小李現在目光呆滯，看著格外傻裏傻氣。
    腦子還陷在方才那片餘韻裏，掌心隱隱作痛。
    方才席卷周遭的磅礴能量仿佛還在血脈裏震蕩。
    她眼瞳裏浮起的銀輝是那麽美麗，輕描淡寫間便鎖定萬米外B級詭異的篤定與自信是那麽震撼人心。
    原來驚濤駭浪，真的能被藏進這樣平靜無波的表象下。
    “錢付過去了。”
    玄之爽快地掃碼付了錢，臨轉身時對小李揮了揮手：“今天就先不聊了，讓你做接待員的事我會和你們局長提的。”
    “記得啊，獎金或者錦旗，我等著呢。”
    小李望著她的背影，思緒裏像被塞進一團漿糊。
    她這話是認真的？
    玄之這樣的存在，怎麽會惦記著管理局的鼓勵措施？
    帶回去炫耀？向誰炫耀？？
    難不成要拿回黎明議會，在那些駭人的正式成員麵前炫耀，或者說，給【塵埃之母】那種存在炫耀他們管理局的錦旗？
    他實在找不出詞來形容這份荒誕。
    本身就這麽強大的情況下，再經過黎明議會這個背景的加持，玄之身上竟還有留有如此濃厚的煙火氣？
    可正是這份煙火氣，讓她那份深不可測的實力顯得更加令人心驚。
    就像初見時以為是一汪可以戲水的淺灘，伸手觸碰才驚覺，底下是連陽光都穿不透的深海。
    玄之站起身，施施然走了。
    小李停在原地，他其實被那股能量衝的有點頭昏，現在還隻能呆呆看著玄之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