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劇場】祭品·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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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什麽摯愛?
    滿船人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巴倫更是被這句話劈得外焦裏嫩。
    最先打破寂靜的是甲板上的騷動,有人手裏的繩索沒抓穩,“嘩啦”一聲砸在木板上。
    佩彎刀的女人,盯著那群希羅瑞亞人雪白的長袍,她喉結動了動——神的摯愛?
    這詞她隻在酒館的爛俗歌謠裏聽過。
    如此荒謬的事怎麽可能真的發生在眼前,那些傳說和故事把塵埃之母塑造得高高在上。
    祂怎麽可能會彎下腰,愛上一枚渺小的塵埃?
    可希羅瑞亞人的眼神太認真了,作為神明最虔誠的信徒,他們不可能假傳神諭。
    學者腦子裏的各種古籍在翻湧,他率先聯想到這一路上的風平浪靜。
    這不會是母神對“摯愛”的保護吧?
    水手們開始用隱晦的目光打量滿船人,多麽具有傳奇色彩的可能啊,他們的船上有著一位神的愛人!
    巴倫僵硬地逼迫自己收回目光,他說不清自己如今是個什麽心情,就連思緒都是一團亂麻。
    花三枚銀幣買下的的東方奴隸價值翻倍了,自己之前踹他關他的事怎麽辦,現在這位疑似母神摯愛的奴隸脖子上還掛著鐵鏈呢。
    他是交還是不交?
    反觀爻清,他在希羅瑞亞大祭司報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就懵了。
    不是?
    這已經不能用常理來解釋了吧。
    堅信不存在的神,向信徒給出了他的名字,然後還說自己是祂的摯愛??
    沒等巴倫和爻清進一步糾結,海風好似突然轉向,帶來的不再是鹹腥,反倒裹著沙原特有的幹燥氣息。
    風裏的沙塵極輕,拂過甲板,獨獨繞著爻清打轉,像是為他披上一層半透明的紗衣。
    “哢噠!”
    風沙掠過時,沉重的鎖鏈應聲而斷。
    爻清下意識抬手碰了碰脖子,那裏不再紅腫發痛,鐵鏈留下的傷痕盡數被撫平,指尖能觸到細沙落在皮膚上的輕癢。
    希羅瑞亞人的隊伍裏突然爆發出一聲顫抖的呼喊,用的是他們自己的語言,船員們聽不懂,但明顯能感覺到他們的激動與狂熱。
    方才還靜立的人群瞬間沸騰,呼喊混著風卷向海麵,連沙原上的細沙都被震得揚起:“吾等至高無上的灰蒙之母啊……”
    後半句說的什麽爻清也無法理解,畢竟他也是個半吊子翻譯,但看這群信徒的樣子,他默默往後退了半步。
    再一抬頭,整船人都死死盯著他。
    爻清:……
    壞了,希羅瑞亞真有個土皇帝。
    不對,是土著神明。
    這個土著神明還看上他了。
    說真的,爻清有那麽一瞬間想跑。
    可惜風沙和希羅瑞亞人都沒給他這個機會。
    前者像是迫不及待,直接將他托起,送入信徒堆中。
    身體驟然離地,爻清本該有所掙紮或者反抗,但有人自身後輕輕環住了他。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從背後抱他的可能不是人。
    耳邊的吐息聲是那麽清晰,帶著蠱惑的神力。
    “吾在神殿等你……等你與吾,融為一體。”
    “我們本該是一體,親密無間。”
    爻清鬼使神差地停下了,直到腳底踩上細沙,他被希羅瑞亞人簇擁著前行,徒留身後仍在頭腦風暴的船客。
    戴著白金色冠冕的老祭司走在最前,木質法杖輕點沙地,每落一步,沙地上便泛起淺金色的神紋,像是在為他鋪就通往祭典中心的路。
    她口中念念有詞,唱的是希羅瑞亞最古老的“迎神調”,原本肅穆的曲調,此刻卻添了幾分雀躍,連垂在胸前的寶石鏈都跟著輕輕晃動。
    爻清被身後的暖意裹著,那道環住他的力量很輕,卻讓他無法掙脫,隻能任由風沙推著往前走。
    自從那句“我們本該是一體”出現,他的心髒就開始砰砰直跳。
    心底有個聲音在不停重複:祂說的是對的,他們本該是無比親密的關係。
    比世界上任何一種關係都要緊密。
    他想起在雜物間裏摸到的沙塵,想起唇齒間殘留的刺痛,想起每次望向希羅瑞亞時心口那陣莫名的焦躁。
    感受著身後環住他的暖意,那股焦躁不知何時化作期待,是明知不可抗拒,卻甘願沉淪的期待。
    這是很難用言語去形容的悸動,或許有個詞更適合現在的場景。
    那就是宿命。
    直到爻清被擁上祭壇,他才後知後覺地從迷蒙情緒中掙脫。
    不對,自己現在怎麽那麽像一盤菜?
    “咦?現在才發現呀,吾的祭品。”
    溫柔的聲音貼在他耳邊說話,激起一陣癢意。
    祂的惡劣本性在此時顯露:“已經晚了哦。”
    祭祭壇中央的沙塵忽然震顫起來,細沙如活物般向上翻湧。
    沒等爻清回神,數道泛著灰光的觸須已從沙中探出,帶著微涼的觸感纏上他的手腕。
    更多觸須循著肌理漫延,輕輕裹住腳踝,又順著向上,在膝蓋處微微收束,力道輕得像風拂過柳枝,卻帶著難以言喻的親昵。
    爻清:!!!
    也就是在這時,船上那些模糊的夢境突然清晰起來。
    臉頰瞬間發燙,他下意識想往後退,觸須卻已順著腰線向上,輕輕蹭過腰腹,激起一陣細密的戰栗。
    溫柔的聲音貼著耳畔響起,帶著特有的溫潤,“夢裏的感覺,還記得嗎?”
    爻清呼吸驟然急促,指尖微微蜷起,卻無法掙脫那層輕柔的束縛。
    有形之物裹著他,像把他護在一層半透明的紗裏,連周遭的空氣都仿佛染了暖香。
    母神仍嫌不夠似的,挑破最後一層窗戶紙:“夢終究是夢,哪比得上現實歡愉呢。”
    “這裏還有人……”他艱難地開口,聲音輕得像歎息,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軟意。
    看不見的存在輕輕俯身,有溫軟的觸感落在他的額間,像晨露沾濕花瓣。
    “放心,你的一切,隻有吾能看見。”
    話音落時,身下的沙塵忽然下陷,帶著他一同墜入濃鬱的暗。
    失重感轉瞬即逝,周身立刻被暖沙般的溫軟包裹,潮濕的塵埃氣息裏摻著淺淡的香,纏在鼻尖、腕間,連呼吸都變得綿長。
    “呃……”
    短暫痛感迅速被轉化成歡愉。
    他的徹底放鬆,靠在祂織就的溫軟裏,任由神明帶著他浮沉,意識在漸漸模糊,隻剩觸覺愈發清晰。
    爻清在無意識間喊出了祂的名字。
    話音剛落,遊走的觸須忽然頓了頓,隨即更輕柔地裹住他,像回應,又像安撫。
    赫卡忒捧著他的臉,歎謂道:“再喊一次吧,吾喜歡聽你說話。”
    但爻清說什麽也不肯再張口了。
    他幾乎不敢相信,這種語調是自己發出的。
    赫卡忒不在這方麵慣著他,如遊蛇般的觸手強行撬開爻清緊閉的唇瓣,細碎的聲音令祂愉悅。
    隨著時間延長,他漸漸不再掙紮,任由那片溫軟將自己托著,像墜入一片無邊的塵海。
    這裏沒有外界的喧囂,隻有祂的氣息、觸須的輕拂,還有兩顆靈魂慢慢靠近的悸動。
    當船員們和希羅瑞亞人再次見到爻清時,已經是七天後了。
    當初的落魄奴隸搖身一變,成了希羅瑞亞新的主人,新的祭司。
    當他身著白金色長袍從神殿裏走出時,信徒們了然跪拜。
    無數奔著祭典而來的外邦人也紛紛仰望,他們早就打聽到了消息。
    高台上的這名東方青年,是塵埃之母等待了千萬年的靈魂歸處。
    爻清倒是麵無表情地宣布了赫卡忒新頒發的神諭,以及自己將與神共生,掌管這片大陸的消息。
    他眼尾的嫣紅怎麽也掩蓋不住,聲音裏帶著明顯的暗啞。
    但已經沒人會注意這些了。
    祭典落幕的風,裹著聖塵的微光掠過瀚海,將希羅瑞亞的新傳說吹向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大家說,當白砂岩神殿的巨門敞開時,走出來的東方青年周身繞著神紋,衣擺掃過地麵,連細沙都跟著泛起金光。
    他是塵埃之母從千萬年時光裏尋回的愛人,是神親手賦予權柄的人間化身。
    他會在永恒中與神明相伴,比世上任何關係都要緊密。
    消息像潮水般漫過城邦,比當年冒險者追尋希羅瑞亞的浪潮更加洶湧。
    在人人相頌中,傳說的新篇就此落下最後一筆。
    【小劇場】祭品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