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早已隕落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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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場上的霧氣還未完全散去,空氣中殘留著彩紙的甜膩與禮花爆裂所殘餘的焦糊氣息。
    “立刻聯係總部。”
    武淮安深吸一口氣,霧氣的濕冷順著鼻腔鑽入肺腑。
    他強壓下心頭的躁動,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第一,匯報空間節點的分布情況,請求技術部門實時監測。”
    “第二,通知所有城市的管理局,啟動最高級別的防禦預案,重點排查學校、醫院這些人員密集的地方。”
    “第三……讓海城管理局去問考察員,詭異議員降臨現實是否會壓製汙染源……”
    混亂往往是災禍的前奏。
    天幕上的影像尚未完全褪去,那股無形的壓迫感已在城市的每個角落蔓延。
    多年來真正降臨現實的詭異,算上前段時間奇襲海城的夜未燼也才三個,且全部都是A級。
    而現在他們要麵對的詭異。
    ——數量未知,等級未知。
    這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
    在人類沒有進入議會前,他們隻能看著那些高級會員將世界作為遊樂園,甚至連提前預防、部署應對方案都不行。
    並非所有人都對影像投以恐懼、或者無力的目光。
    在城市的另一個角落,青石板路縫隙裏積著發黑的汙水。
    牆根爬滿潮濕的青苔,陰影在巷弄間層層疊疊。
    暗處有細碎的響動傳來,人影在斑駁的牆後快速閃過,衣角擦過牆角的蛛網,無聲無息。
    若有人敢掀開暗巷裏那口鏽跡斑斑的井蓋,順著濕滑黏膩的梯階往下走。
    在彌漫著餿水與黴味的下水道裏七拐八繞百來米,便能看見盡頭的開闊處,十來個橘紅色的光點在黑暗中微微搖曳。
    那是十餘支界燭所散發出的光芒,在界燭燃燒期間,他們的行蹤不會被管理局探查到。
    燭火在潮濕的空氣裏明明滅滅,映著一張張或年輕或蒼老的臉。
    他們大多身著深灰色鬥篷,兜帽壓得極低,隻露出下半張臉,嘴唇緊抿。
    帽簷下的眼神裏翻湧著憤怒,還有近乎癲狂的狂熱。
    人群稀疏地站著,彼此間保持著半臂距離,卻又能從呼吸的節奏、眼神的交匯中,感受到一種緊密相連的羈絆。
    “新人,拿好你的界燭。”
    一道低沉蒼老的聲音在幽暗的空間裏響起,瞬間讓所有交頭接耳的細碎聲響戛然而止。
    眾人的視線從麵前的監控屏幕上移開,齊刷刷投向聲音的來源。
    “為了躲過大夏的邊境篩查,我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不要因為憤怒失去理智。”
    被老者目光掃過的年輕人猛地掀開兜帽,露出一張尚帶著青澀的臉,他指向監控屏幕,手指因憤怒而劇烈顫抖:
    “可是……祂怎麽能!怎麽可以隨意評價我們的母神!”
    新人死死捏著界燭,在火光劇烈的跳動下,人們清楚的見到他額角青筋凸起。
    “這是在褻瀆我們的神啊!導師!”
    身邊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權當安慰。
    老者顯然是這幫人裏的領頭,他幽幽歎了口氣道:“我理解你對母神的虔敬,孩子。”
    “但那位幻靨諧神……從天幕顯露的力量來看,似乎並不遜於我們的信仰。”
    “祂與母神的關係尚未可知,是敵是友仍需觀望,此刻因衝動做出反應,隻會打草驚蛇。”
    剛剛入教的新人大多都對塵埃之母抱以莫大的憧憬,這不是他們的問題。
    對任何冒犯母神的話語感到憤慨是正常現象,也帶有一定的盲目性。
    這種時候,教會領導者具有引導的責任。
    老者聲音沙啞,語調卻帶著能調動人心的狂熱:“我們生來就是為了回歸。”
    “就像種子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終有一日零落成泥;河流奔湧向前,穿山越嶺,終究也要匯入大海。”
    種子歸於大地,人類返回母神的懷抱。
    多麽美好的自然規律。
    “距離母神上次神降過去許久,那些先一步麵見祂的兄弟姐妹已脫離世間萬般困苦,前往無憂無慮、無病無痛的新世界……”
    “那是唯有信仰純粹者才能抵達的極樂淨土。”
    燭火搖曳,映在每個人的臉上,人群愈發沉寂,連呼吸聲都變得整齊劃一。
    唯有那股狂熱的氣息,像濃稠的墨汁滴入清水,慢慢擴散、沉澱,愈發黏稠,在此刻幾乎凝結成實質。
    這就是他們跨越邊境、潛伏在大夏的原因。
    他們是被母神選中的朝聖者,是神聖的引渡人,將那些迷途的眾生帶回母神的懷抱,是他們與生俱來的責任。
    引渡迷茫者,為母神獻上最純粹的信仰;再找到那個吞下神血的小子,用他作為最珍貴的祭品,祈禱母神再次降臨——隻要做到這些……
    那位老者緩緩摘下頭頂的深灰色鬥篷。
    火燭的光暈在他滿是褶皺的臉上流轉,映出眼底近乎癡迷的光芒,像兩簇跳動的鬼火。
    “隻要如此,唯有如此。”
    “我們才有資格做祂的信徒,才配享有祂的慈愛與寬和,能踏入那烏托邦一般的新世界啊。”
    他用沙啞的聲音道出所有信徒心底最深的渴望,並伸出手,將早已準備好的【侵蝕之種】分發給眾人。
    十餘枚形似蠕蟲的黑色種子,表麵泛著一層油膩的光澤,這些東西被老者輕輕放在其他人的手心。
    信徒們接過侵蝕之種的瞬間,眼中的狂熱更甚。
    他們沒有絲毫猶豫,甚至帶著幾分急切,紛紛將那滑膩的種子吞服下肚。
    “待那吞下神血的小子進入大夏賽場,我們再想動手就難了。”
    目光掃過周圍一圈人,老者也捏著種子毫不猶豫地將其吞下,他做出最後的總結:“按照計劃,開幕式是最後期限,在此之前抓住他。”
    “去吧。”他揮了揮手,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煽動人心的力量:“讓這汙濁的現實世界,化作獻給母神的盛大祭壇。”
    “讓所有迷茫者在塵埃中往生,歸於母神的懷抱,母神的榮光,將灑滿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最初出言的年輕信徒深深吐出口氣,胸腔裏的憤怒早在老者的勸導下轉化為焚盡一切的狂熱。
    是啊,他們的目的從來不是與其他神明對弈,而是向母神展示信仰與虔誠。
    新人高舉手中的界燭,橘紅色的火焰在他眼中跳躍:“為了母神!”
    “為了母神!”其他人紛紛響應,聲音此起彼伏,在狹窄的下水道裏蕩出嗡嗡的回響。
    在宣誓過後,信徒們握緊界燭,轉身朝著各個方向的隱秘出口奔去。
    燭火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道扭曲的軌跡,像一條條猩紅的蛇,更像極了他們那早已隕落的、無可救藥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