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同事可真是個性十足。”
    席恩拄著拐杖轉過身，銀質獅鷲雕像似的杖端上還鑲嵌著鴿血紅寶石，深色檀木杖身輕叩在地麵上，發出沉悶的篤聲。
    這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略微歎氣道：“讓卡倫繆爾來充當本次賽前會議的觀察員，也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
    “……此話怎講？”
    今日才收到身份證明的季林默默詢問，他沒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收集信息。
    大賽開幕式後天就要舉行，在被赫爾墨斯上了三條debUff後，他對情報的需求度直線上升。
    “因為那位不喜歡管事啊。”葉千梔對著卡倫繆爾離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也看見了，噤語者好高冷的。”
    “他連話都不說，別提協助老爺子主持會議了。”
    席恩輕咳了聲，向季林做出更為細致的解釋。
    “賽前會議一般由兩位正式議員照看進行，以防出現衝突與意外——曾有內定成員在賽前會議上結仇，而後便在招新考核中互相殘殺以至雙雙殞命。”
    “畢竟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黎明議會的規則隻針對正式議員，你們在入會前是不受約束的。”
    季林認真聽著，並時不時點頭表示理解。
    “雖然我與卡倫繆爾都有工作在身，但……”
    席恩說到這時無奈地笑了笑，眼角的魚尾紋愈發明顯，語氣像是聊到家中性情叛逆的孩子：
    “他身為中立派係裏的‘遊離之人’，對任何事都不甚關心，自然是不會幹活的。”
    很好理解，當卡倫繆爾在一旁當陰暗蘑菇時，屬於他的工作將盡數落到席恩老爺爺頭上。
    剛被某高級議員整過的季林對“中立”二字很敏感，並且對這個群體抱以敬而遠之的態度。
    不過……遊離之人？
    沒聽說過的新詞，先記下來。
    葉千梔在此刻插話。
    她朝兩人晃了晃手裏空蕩蕩的杯子，示意自己要去先去續個杯、順便拿點吃的：“……你們先聊著，拜拜啦老爺子。”
    鵝黃色的身影消失在綠植掩映的拐角後，前廳便隻剩季林與席恩相對而立。
    流水聲漫過青石板的縫隙，在寧靜中交織成令人放鬆的天然安神劑。
    席恩的目光落在季林身上，普藍色的眼眸裏盛著厚重的溫潤。
    他直言道：“我知曉你的事，孩子。”
    “你完全可以向我詢問有關黎明議會的事，不用太顧忌其他因素。”
    或許是年長紳士的特點之一，席恩在咬文嚼字時總帶著慢條斯理的優雅。
    “在多數時候，舊派會是你的盟友；試著相信或利用並不是壞事，不是麽？”
    好一個多數時候、好一個相信或利用。
    擱這玩規則怪談呢。
    “請問，您方才提到的遊離之人……”季林在對方沉靜的目光下斟酌開口，嚐試性拋出了個無傷大雅的疑問：“是什麽意思？”
    席恩老爺子微微頷首，如他所承諾的那般回答道：“這就涉及到中立派係的根基——不幹涉。”
    “他們既非舊派所執著的世界守護者，亦不趨附新派那毀滅性的狂熱，隻是立於河岸的看客。”
    “但看客也分兩種。”
    在講述議會的派係背景時，席恩的語調越發有曆史的厚重感。
    而認真旁聽的季林，他總覺得自己誤入了紀錄片的旁白錄製現場。
    “如赫爾墨斯，也就是中立派係的高級議員、代表人物之一【幻靨諧神】，你應該認得祂。”
    “視萬界為遊樂場，隻追逐能取悅自己的喧囂與歡愉，哪裏有樂趣，哪裏便有他們的身影。
    “而另一種看客，便是卡倫繆爾這樣的‘遊離者’，遊離於世界之外的存在。”
    “覺得世界的存續與毀滅不過是鏡花水月，既不參與，也不評判。”
    世人對黎明議會的看法還是過於片麵，至少季林因這短短幾句話陷入新一輪的深思。
    初見時，管理局認為議會是某個嘩眾取寵、兼具邪教特色的大型騙子團夥。
    直到安爾·伊斯與陳修的聯係浮出水麵，那道橫亙在詭異與人類之間的天塹，第一次裂開了縫隙。
    原來兩個對立的族群，能以“合作”的姿態共存於世。
    議會的神秘麵紗，在此刻被輕輕掀開一角，露出了模糊卻令人心驚的雛形。
    而後，邪神【塵埃之母】驟然降臨。
    祂的出現，直接為議會打上了“強大到無可匹敵”的標簽。
    那是一種淩駕於眾生之上的絕對力量。
    人類從昏聵迷夢中驚醒，才發覺“黎明議會”是怎樣的龐然大物。
    也正是祂的出現，讓議會內部潛藏的爭端浮出水麵：毀滅與存續涇渭分明，針鋒相對。
    再到墨君與玄之踏足現實，以議會代表的身份拋出橄欖枝，促成招新大賽的同時，也補全了議會最後的拚圖。
    ——中立派係。
    他們的存在如同平衡的砝碼，讓這個組織的結構愈發清晰，也愈發撲朔迷離。
    神秘、強大、傲慢，三派間紛爭不斷。
    世人用幾個簡單的詞，勉強拚湊出黎明議會的輪廓。
    但隨著接觸加深，有關“議長”、“萬千世界”的信息推翻了此前的構想。
    這哪裏是一個組織。
    越是了解議會，就越發覺得自己是井底之蛙。
    就像此刻，季林從席恩的話中再次品出了點別的東西。
    哪怕成員身處同個派係陣營，觀念和行為也能大相徑庭。
    這是否意味著……
    被人類方打上“友善”、“守序”、“可依靠”等標簽的舊派，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也並非全然值得信賴？
    要是把這個念頭說給黛箏聽，以她為首的人大概會瞬間頭皮發麻。
    人類在這場以世界為舞台的戲劇裏，究竟扮演著怎樣可笑的角色？
    是的，戲劇。
    季林認為沒有比“戲劇”更貼合現實的詞了。
    議會擁有輕易改變世界的力量，卻偏偏因為“議長”，遵守著一套在人類方看來完全沒有意義的規則。
    尤其是全員投票表決，那幫神明想毀滅或守護世界竟然還要靠投票決定。
    真是魔幻。
    就像站在舞台聚光燈下的演員，明知劇本可以被隨手撕毀、情節也可以任意篡改，卻依舊忠誠地扮演著各自的角色。
    哪怕思緒百轉，季林依舊平靜，他甚至還有心情同自己開玩笑。
    這麽說來，“議長”算是導演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