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七迭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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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的夜空,仿佛一塊被極致低溫淬煉過的黑曜石,剔除了所有塵世的雜質,隻剩下純粹的黑與鑽石般銳利的星芒。銀河不再是遙遠的天象,它傾瀉而下,近得仿佛觸手可及,冰冷的光輝灑落在寂靜的高原上,也灑在葉舟凝重的臉龐上。他站在營地的邊緣,裹緊了禦寒的衣物,卻無法驅散骨髓深處滲出的寒意。那寒意並非來自高原的夜風,而是源於意識深處回蕩的信息——第七迭代。這個詞匯像一枚沉重的烙印,刻在他的靈魂上,每一次思維的觸碰,都帶來一陣關於文明宿命的顫栗。
“睡不著?”艾莉絲的聲音輕柔地打破沉寂,她走近,遞上一杯熱氣騰騰的酥油茶,濃鬱的奶香和茶香在清冷的空氣中格外醒神。
葉舟接過粗陶杯,雙手緊緊包裹著那份實在的溫暖,仿佛那是唯一能錨定他漂浮於****與渺小個體間驚惶的實物。“第七次嚐試…”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目光依舊沒有離開那片仿佛蘊藏著無限秘密的星海,“艾莉絲,我們腳下這個星球,生命,或者說‘意識’,可能已經六次攀登到我們如今的高度,甚至更高。六次…它們都失敗了。消亡,或者歸零,隻留下地底深處那些沉默的‘網絡’作為墓碑。”
艾莉絲沉默了片刻,她的金發在星輝下泛著淡淡的光暈。她順著葉舟的目光望向星空,那片見證了無數滄海桑田的永恒見證者。“但這次不同,不是嗎?”她的語氣試圖注入力量,卻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疑,“我們有全球即時通訊的網絡,有科技帶來的前所未有的物質基礎,有…來自過去迭代的‘網絡’本身給予的警示和經驗。更重要的是,有‘我們’——意識到問題,並試圖尋找出路的我們。這是前六次都未曾有過的變量。”
營地的燈光在他們身後搖曳,仿佛感應到他們心中無法平息的波瀾。很快,皮拉爾壯碩的身影出現在帳篷的陰影裏,接著是瓦西裏娃,她甚至已經抱著她的便攜式終端,屏幕上流動的數據像一條幽藍色的溪流。馬克西姆也揉著惺忪的睡眼走了出來,顯然,無人能在接收了如此顛覆性的啟示後安然入夢。一種無形的壓力籠罩著這個小團體,那是得知了文明倒計時而產生的共同重量。
“我們需要一個計劃,”皮拉爾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像一塊投入冰湖的石頭,打破了凝滯的氣氛,“不能隻是被動地等待那個所謂的‘選擇點’到來,像等待審判日的羔羊。我們必須做點什麽,主動去塑造那個臨界點的結果。”他的拳頭下意識地握緊,指節有些發白。
瓦西裏娃已經將終端連接到了營地的小型全息投影儀上,調出了從地下大廳記錄並初步解析的數據流。“皮拉爾說得對。根據‘網絡’提供的信息模型,我們距離全球能量網絡徹底失穩、也就是那個‘臨界點’,還有大約三個月的時間。這比我們之前最悲觀的模型預測還要緊迫得多。時間…是我們的奢侈品。”她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靜,但語速比平時稍快,泄露了內心的焦灼。
多吉老人不知何時也靜靜地加入了他們,他蒼老的身影在星月之光下顯得異常沉穩,手中的檀木念珠緩緩撚動,發出細微而規律的聲響,仿佛在為這個不安的夜晚提供一種古老的韻律。“在我們的古老傳說中,”他的聲音緩慢而清晰,像從雪山之巔流淌下來的融水,“世界並非線性前進,而是循環往複。每一個周期,一個‘太陽紀’的結束,世界都會麵臨一次終極考驗。通過考驗者,將進入新的黃金時代,山川煥彩,人心純淨;失敗者…”他頓了頓,渾濁卻深邃的目光掃過每一張年輕而憂慮的臉,“則隨著舊世界一同沉入黑暗,等待下一次萌芽的機緣。”他沒有說完,但那未盡的結局,如同高原稀薄的空氣,讓每個人都感到一陣心悸。
團隊圍坐在剛剛升起的營火旁,跳動的火焰驅散了部分寒意,也在他們臉上投下明暗不定光影。馬克西姆迅速建立了一個臨時的強化數據庫,將他們在埃及、複活節島、西伯利亞、亞馬遜以及世界各地發現的所有零散線索、符號、能量異常記錄,與西藏地下大廳中獲得的核心知識——關於迭代、網絡、意識進化路徑和臨界點的信息——進行深度交叉比對和模式識別。
“看這個能量流動的宏觀模式,”馬克西姆指著全息投影上構建出的一個複雜三維動態圖,它像一棵倒置的、脈絡遍布全球的光之樹,“每次迭代結束前的特定時間段內——根據‘網絡’提供的模糊時間標尺,大約是相當於地球時間的最後一百年左右——全球性的意識能量網絡都會出現類似的劇烈波動。能量峰值不斷升高,波動頻率加快,網絡節點之間出現非理性的諧振和幹擾…而我們現在的全球能量場讀數…”他放大了實時監控數據流,多個關鍵節點,如開羅、西藏、複活節島、亞馬遜盆地等,正閃爍著令人不安的橙紅色警示信號,能量流動的線條扭曲、纏繞,顯示出明顯的不穩定和混沌前兆,“…已經完全吻合,甚至在某些參數上超過了這個‘終結模式’的早期階段。我們,已經坐在了火山口上,而且它正在升溫。”
葉舟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指向模型中被高亮標注出的一組對比數據:“關鍵在於這裏,‘網絡’信息指出,第七迭代的特殊性在於此。我們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在技術能力發展到足以顯著改變星球環境(甚至開始觸及太空)的同時,全球性的意識水平也開始出現‘質變’萌芽的文明。之前的六次迭代,要麽是技術爆炸式發展,遠遠超越了其集體意識的成熟度,最終導致技術反噬——可能是戰爭,可能是環境崩潰,可能是創造出了無法控製的AI或造物;要麽是意識高度發達,產生了強大的靈性文明,但缺乏相應的技術手段來應對大規模物理災難或資源瓶頸。技術與意識,像兩條失衡的腿,最終都導致了文明的跌倒。”
皮拉爾眉頭緊鎖,粗壯的手指在下巴上摩挲著:“這意味著我們麵臨的是雙重,甚至是交織在一起的挑戰——既要防止技術失控,特別是那些可能被濫用或產生不可逆後果的技術(比如強人工智能、基因編輯的倫理邊界、大規模能量武器),又要引導和加速正在發生的意識進化,讓個體的覺醒能夠跟上甚至超越技術發展的步伐,形成一種…製衡與協同。這簡直是走鋼絲。”
接下來的幾天,團隊以近乎不眠不休的強度,在西藏營地這個仿佛與世界隔絕卻又連接著全球命運神經中樞的地方,製定了詳盡的“第七迭代應對計劃”。他們將全球劃分為七個關鍵區域,每個區域對應“網絡”模型中的一個核心能量節點,也是“大覺醒”現象報告最集中、社會反應最敏感的地區。這七個節點分別是:亞洲節點(以西藏為中心,輻射東亞、東南亞)、歐洲節點(涵蓋西歐至東歐)、非洲節點(以北非、撒哈拉以南部分區域為核心)、北美節點、南美節點(以亞馬遜流域為重點)、大洋洲節點,以及一個特殊的、位於太平洋深處的異常能量區。
“我們必須分散行動,同時在這些區域開展工作,”葉舟在團隊會議上解釋著計劃的骨架,全息地圖上七個光點如同脈搏般閃爍,“瓦西裏娃和馬克西姆,你們負責協調歐洲和非洲節點,利用你們的學術網絡和官方背景,爭取國際組織的支持,建立監測與響應機製。皮拉爾和艾莉絲,你們前往美洲,皮拉爾重點在南美,與當地的原住民長老和薩滿團體接洽,艾莉絲側重北美,與科研機構和政府層麵的知情者合作。我留在西藏,這裏是網絡的中心,能量最強,也是觀察和引導全局的最佳位置…同時,多吉老人的支持和這裏的傳統智慧至關重要。”
“等等,”艾莉絲打斷他,眼中充滿了擔憂,“分散行動的風險太大了!我們麵對的不僅是未知的超自然現象,還有可能來自某些試圖壟斷或壓製‘覺醒’勢力的阻撓。如果我們失去聯係,或者其中一組遭遇不測…”
葉舟調出另一個投影,展示的是從“網絡”信息中解析出的一種深層應用技術——“深度共振連接”的原理圖。“‘網絡’已經提供了解決方案,或者說,工具。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量子通訊,而是基於意識本身的共振。隻要我們掌握了方法,就能建立起一種超越物理距離的即時意識溝通渠道。更重要的是,理論上,這種連接可以讓我們在一定程度共享感知、甚至部分能力。就像一個分布式的…超級大腦。”這個設想過於超前,以至於他說出來時,自己都感到一絲難以置信。
為了驗證這個理論的可行性,他們決定在營地附近的山穀進行一次小規模實驗。葉舟和艾莉絲分別位於山穀兩端,直線距離超過五公裏,中間隔著起伏的山巒。在多吉老人的指導下,他們嚐試摒除雜念,將意識頻率調整到“網絡”信息中描述的那個特定諧波段。起初,隻有一些模糊的影像碎片和情緒波動,如同隔著毛玻璃觀看。但隨著他們逐漸放鬆,更深地沉浸到那種奇妙的意識狀態中,連接變得清晰起來。
“我…我能看到你那裏的景象,”艾莉絲的聲音通過無線電傳來,帶著驚異的顫抖,但為了不幹擾連接,他們很快關閉了無線電,純粹依靠意識交流,“不僅是視覺…還有…感受。你那裏風向是東南,風速大約三級,空氣裏有…苔蘚和冷杉的味道?你腳下踩著一塊有點鬆動的石板…”
另一端的葉舟同樣震撼,他不僅能“看到”艾莉絲所在的岩石平台,甚至能隱約感受到她指尖觸碰岩石的冰涼觸感,以及她心中那份混合著興奮與緊張的微妙情緒。“是的,描述準確。我這邊…能感覺到你手裏握著的那塊小石頭,表麵很光滑,帶著你掌心的溫度。”這種超越五感的直接體驗,讓他們對“網絡”所言的意識潛力有了顛覆性的認知。
“這就是第七迭代真正的潛力所在嗎?”實驗結束後,艾莉絲依然沉浸在震撼中,“如果我們能幫助更多人掌握這種能力,哪怕隻是最初級的情緒感知和善意傳遞,社會的信任危機、溝通壁壘…”
他們的討論被一陣急促的衛星通訊提示音打斷。信號來自開羅,是諾瓦克教授,他的影像在屏幕上顯得疲憊而焦慮,背景似乎是某個臨時指揮中心。
“開羅發生了大規模異常事件!”諾瓦克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從容,帶著明顯的緊迫感,“從昨天午夜開始,超過三百人,分散在城市不同區域,幾乎同時報告獲得了某種…難以解釋的通靈能力。不是個別案例,是成規模的爆發!有人能清晰‘聽’到陌生人的內心獨白,有人能感知到遠方親人的強烈情緒,甚至有幾個案例顯示,個別人能短暫影響他人的簡單決策。政府和宗教機構已經介入,軍方封鎖了幾個區域,社交媒體上謠言四起,恐慌正在蔓延!有人稱之為‘神啟’,也有人說是‘惡魔的低語’…情況正在迅速升級,隨時可能失控!”
幾乎像是推倒了第一張多米諾骨牌,緊接著,來自其他節點的緊急報告也通過加密信道蜂擁而至——印度北方的一個偏遠村莊,全體村民近千人聲稱在同一個夜晚經曆了“集體啟蒙”,許多人展現了超常的記憶力、對自然現象的直覺,甚至出現了幾例自發性治愈慢性疾病的報告;南美洲亞馬遜雨林深處的一個部落,報告稱他們的薩滿和部分年輕人在儀式後獲得了肉眼可見的“治療光暈”,能夠加速傷口愈合;北美幾個大城市的邊緣社區,報告了動物行為異常,寵物狗引導主人避開危險、烏鴉使用簡單工具的頻率顯著增加;甚至歐洲的金融中心,也出現了交易員憑借“直覺”做出驚人準確市場預測的個案…
“大覺醒…它不是漸進,而是在加速爆發!”瓦西裏娃匯總著信息,臉色前所未有的嚴肅,“速度遠遠超過了‘網絡’最初給我們的預測模型。就像…就像壓力鍋的閥門快要被衝開了一樣。”
形勢逼人,團隊必須立即行動。他們再次核對了“深度共振連接”的穩定性,確認即使在極端距離下,隻要定期進行頻率校準,也能維持基本的意識通訊。沒有時間再猶豫了。按照既定計劃,他們迅速收拾行裝,帶著各自的使命和沉重的責任,奔赴全球的七個關鍵節點。
葉舟留在了西藏。這裏是網絡的中心,能量最為磅礴,也最為敏感。在多吉老人的全力幫助下,他依托於寺廟的力量,建立了第一個“意識教育中心”。初衷很好,但實踐起來卻困難重重。許多當地牧民和村民突然發現自己能感知到他人的情緒,甚至偶爾“聽到”別人的想法,這帶來的不是喜悅,而是巨大的恐懼和困惑。一些人認為自己被邪靈附身,尋求喇嘛的驅魔;另一些人則因為無意間窺見了鄰居或家人的秘密,導致關係破裂,被社區孤立排斥。
葉舟不得不花費大量時間,用最樸素的語言,結合多吉老人講述的佛教關於“心性”、“慈悲”與“ interconnection 相互關聯”的教義,去安撫這些恐懼的靈魂。“這不是詛咒,”他反複地、耐心地告訴圍坐在篝火旁,臉上寫滿困惑和不安的村民們,“這是我們人類與生俱來,但一直沉睡的能力正在蘇醒。它是進化,是我們意識向前邁出的一步。關鍵在於,我們如何運用它。就像火,可以取暖做飯,也可以燒毀房屋。我們需要學習的,是如何掌控這內心的‘火’,用它來照亮彼此,而不是灼傷。”
他設計了一係列簡單的冥想和專注力練習,幫助人們區分自己的思緒和外來感知,並強調道德約束的重要性——未經允許,不主動窺探他人內心;感知到他人的痛苦,應以慈悲心回應,而非評判或傳播。過程緩慢而艱辛,但漸漸地,開始有人從恐懼中走出來,嚐試用新獲得的能力去感知牲畜的健康狀況,去緩和家庭矛盾,甚至有幾個有天分的年輕人,開始能夠通過集中意念,讓酥油燈的火苗發生輕微的搖曳。
與此同時,在世界各地,其他團隊成員也在各自的戰場上奮力拚搏。
艾莉絲在北美,與一些半公開承認“異常現象”存在的科學家和政府內部謹慎的進步派合作。她協助建立了嚴格控製的實驗室研究項目,試圖用量子生物學、神經場理論等前沿科學來解釋這些“超心理”現象,賦予其科學的框架,以減少主流學界的排斥。她還要應對來自大型科技公司的試探,這些公司有的希望商業化這些能力,有的則想開發出抑製或屏蔽它們的設備。艾莉絲周旋其間,努力引導方向,強調技術的倫理底線和意識的自主性。
皮拉爾深入南美雨林,與當地的薩滿和部落長老合作。他發現,這些古老的傳統中早已蘊含了對意識多層性和能量互聯的深刻理解。他們的儀式、草藥使用和吟唱,在很多方麵與“網絡”信息中的共振原理不謀而合。皮拉爾扮演了橋梁的角色,將現代的科學語言與古老的智慧相結合,幫助部落理解正在發生的變化並非孤立的“神跡”,而是全球性進化的一部分,並協助他們建立與外界溝通的渠道,保護他們的文化和知識不被掠奪或誤解。
瓦西裏娃在歐洲的任務則更像一場高度複雜的外交博弈。她穿梭於各國政府機構、歐盟總部以及各大智庫之間,利用她的人脈和信譽,協調各國的應對策略。她的目標是防止因恐慌而導致的過度軍事化反應或信息封鎖,推動建立跨國界的危機管理機製和信息共享平台。她麵對的是根深蒂固的官僚體係、不同國家間的利益分歧,以及媒體煽動下民眾日益增長的恐懼情緒。瓦西裏娃以其冷靜的邏輯、堅韌的耐心和對大局的精準把握,艱難地推動著共識的形成。
馬克西姆則坐鎮相對穩定的澳洲節點,這裏成為了全球數據匯流和分析的後方基地。他構建的模型不斷更新,追蹤著全球能量場的每一點細微變化,以及“大覺醒”現象的社會學影響指標。他的工作枯燥卻至關重要,為前線的同伴提供著決策依據和風險預警。
幾周後,通過“深度共振連接”,團隊進行了第一次非正式的全球共振會議。雖然沒有影像,但那種跨越大陸的意識交融感,比任何視頻會議都更加真切。
“北美的進展緩慢但穩定,”艾莉絲的“意識流”傳遞過來,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堅定,“科學界開始有更多嚴肅的聲音呼籲正視和研究這些現象,而不是簡單地貼上‘偽科學’的標簽封存。我們剛剛促成了一項由國立衛生研究院資助的長期研究項目。但商業化和軍事化的壓力依然很大。”
“南美的情況更複雜,”皮拉爾的意識感厚重而充滿土地的質感,“雨林深處的部落接受很快,他們視此為古老預言的應驗。但靠近城市的地方,宗教衝突和利益爭奪很激烈。不過,當地傳統智慧與我們的理解有很多深層次的共鳴,這提供了巨大的幫助,讓我們知道這條路並非憑空創造,而是有跡可循。”
“歐洲的政府層麵響應比較協調,至少表麵上如此,”瓦西裏娃的思維清晰、條理分明,像一份精心準備的報告,“初步的跨國應急協議已經草簽。但民眾的恐懼和非理性反應仍然是一個定時炸彈。社交媒體上的極端言論和陰謀論傳播速度,比‘覺醒’現象本身更快。”
隨著他們的工作一點點推進,希望的萌芽也開始在世界的各個角落破土而出。在一些“意識教育”開展得較早的地區,人們開始真正地掌握並善用他們的新能力。一位巴西的街頭藝術家,在深度冥想後,創作出了一幅覆蓋了整個街區牆壁的巨型壁畫,任何人凝視這幅畫都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和平與喜悅的情緒,甚至引來了蝴蝶長時間盤旋不去。一位德國的物理學家,在經曆了“靈感迸發”後,提出了一套能夠統一相對論和量子力學某些矛盾之處的全新數學框架,震驚了學界。更多的普通人則發現,他們能夠更深刻地理解伴侶的未言之語,更敏銳地感知孩子的情緒需求,甚至與動物、植物建立起前所未有的心靈溝通。一種基於共情和直接感知的新型社區關係,在少數地方開始萌芽。
然而,陰影也如影隨形。一些極端組織和個人試圖利用這些新出現的能力謀取權力或控製他人。中東地區出現了一個自稱“真神使者”的教派領袖,他能短暫地影響信徒的視覺和聽覺,聚集了大量狂熱追隨者,挑戰當地政權。東亞某國,有報告稱情報機構正在秘密招募具有“讀心”潛質的個體,用於審訊和滲透。在某些地區,因為部分人覺醒的能力更強(無論是真實還是自稱),導致了新的社會分層、嫉妒和衝突,甚至發生了針對“覺醒者”的暴力事件。
“這就是之前迭代失敗的重要原因之一,”葉舟在一次定期的全球意識會議中,沉重地分析道,“意識的進化,如果不同步伴隨道德意識、責任意識和集體福祉觀念的提升,就會導致新的、更可怕的不平等、壓迫和衝突。能力本身是中性的,但使用能力的意圖,決定了文明的走向。”
團隊因此調整了策略,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關於意識倫理、責任和慈悲教育的推廣中。他們與各大宗教的精神領袖、哲學家、倫理學家合作,嚐試開發一套超越文化隔閡的、適用於新時代的道德框架和教育體係,幫助人們理解,隨著能力而來的,是對他人、對社群、對整個星球的更深重責任。
與此同時,“網絡”監測到的全球能量波動繼續加劇,頻率和幅度都超出了模型的預測上限。異常物理現象的報告也越來越多——智利一個偏遠小鎮,居民報告所有鍾表同時停擺了十分鍾;日本某個實驗室,觀測到微觀粒子出現了違反統計規律的集群運動;北美上空,有飛行員報告目睹了短暫的、如同海市蜃樓般的史前景觀疊加在現實天空之上;甚至有一些地區的重力場似乎出現了微弱但可測量的擾動…
“我們正在無限接近臨界點,”馬克西姆的警告通過意識連接傳來,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峻,“根據我們的最新監測數據,全球意識能量場的總體活躍度和混沌指數已經達到了之前六次迭代結束前平均水平的92%,並且仍在以指數趨勢攀升。留給我們的時間…可能不是三個月,而是幾周,甚至更短。”
在西藏的一個月圓之夜,一種強烈的不安驅使葉舟獨自離開營地,攀登到附近一座海拔超過五千米的山峰。這裏空氣稀薄,萬籟俱寂,隻有風聲在耳畔呼嘯。他找到一塊背風的岩石,盤膝坐下,嚐試與地下的“網絡”建立更深層次、更直接的連接,希望能獲得更多關於“臨界點”本質的啟示,而不僅僅是數據。
當他逐漸進入深度共振狀態,意識仿佛脫離了肉體的桎梏,融入那片浩瀚的信息海洋時,眼前的景象不再是線性的曆史回放或未來推演,而是…一片無限的可能性之海。他“看”到無數條色彩各異的時間線從當下的節點分支展開,每一條都代表著第七迭代的一種可能結局。在一些明亮的時間線中,人類成功通過了考驗,技術與意識達成和諧,社會結構發生革命性變化,人類文明進入一個創造力迸發、與自然乃至宇宙其他意識和平共處的黃金紀元。而在更多灰暗、斷裂的時間線中,文明因恐懼、貪婪、內戰或因能量失控引發的物理規則崩潰而瓦解,星球再次陷入沉寂,等待下一次漫長而偶然的生命複蘇,重複著前六次的悲劇。
但,在所有這些或明或暗的線條中,有一條格外不同。它並非最明亮的,卻散發著一種獨特的、穩定的、充滿生機的光輝,像是由無數纖細的金色絲線緊密編織而成。在這條時間線中,人類不僅集體生存了下來,還真正理解了“網絡”的本質,不再是它的“繼承者”或“使用者”,而是成為了它平等的、充滿活力的合作夥伴。人類文明作為一個整體,融入了這個橫跨迭代的古老意識網絡,並為其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創造力、情感深度和探索精神,共同開啟了意識進化史上一個全新的、未知的篇章。
“選擇…尚未確定。”那個非人非機械的、直接在他意識核心響起的聲音再次出現,平靜而浩瀚,“每一條道路,都是可能的。概率…在每一個意識的選擇中流動。”
當葉舟從深沉的共振狀態中醒來,黎明的第一縷曙光正刺破東方的黑暗。他帶著一身冰霜和滿心的震撼返回營地。那個關於“金色可能性”的景象在他心中燃起了一簇前所未有的火焰。不僅僅是為了生存,更是為了那個更高的可能性。
他立刻通過意識連接召集團隊成員,進行了一次最高優先級的緊急會議。他分享了他在山峰上的所見所感,尤其是那條獨特的“金色時間線”。
“被動等待和局部引導已經不夠了,”葉舟的意識傳遞著堅定的信念,“我們需要一個能夠扭轉全局概率的杠杆。如果我們能協調全球足夠多的人,在‘臨界點’到來的那個精確時刻,同時進入一種深度共振、充滿善意與連接感的意識狀態,也許…僅僅是也許,我們能夠像一股巨大的意識洪流,衝刷並引導全球能量場的走向,強行將文明推過那個轉折點,指向那條金色的道路。”
這個被命名為“全球意識共振事件”的計劃,其複雜性和風險性都是空前的。他們需要精確計算全球能量流動的峰值時刻(這本身就是一個動態變量),需要設計出能夠被不同文化、不同信仰、不同認知水平的數十億人理解和執行的簡易“共振”方法(可以是冥想、祈禱、專注的善意發送,或任何能引發深層連接感的活動),需要建立一個覆蓋全球的、可靠的通訊網絡在關鍵時刻發出統一指令,還要應對可能出現的各種意外幹擾——包括來自試圖阻止或扭曲這一事件的敵對勢力。
接下來的幾周,是人類曆史上或許最富戲劇性、也最團結的籌備期。團隊與他們在全球各地發展的合作夥伴——科學家、精神領袖、社區組織者、藝術家、甚至一些開明的政府官員——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協作起來。馬克西姆的團隊日夜不停地優化能量峰值預測模型;艾莉絲和皮拉爾牽頭,組織心理學家、溝通專家和各類導師,設計出多種簡單易學、包容性強的“共振引導”方案,並通過社交媒體、傳統媒體、社區網絡等一切渠道傳播出去;瓦西裏娃則利用她的影響力,確保在關鍵時刻,全球主要的通訊衛星和網絡節點能夠優先傳遞啟動信號,並協調安全力量防止物理層麵的破壞活動。
阻力無處不在。懷疑論者的嘲諷,宗教極端派的詛咒(宣稱這是“召喚惡魔的全球儀式”),某些大國出於地緣政治考慮的暗中掣肘,以及普通民眾中廣泛存在的麻木、恐懼或不信任…但與此同時,一種奇妙的、自發的凝聚力也在全球範圍內滋生。無數普通人,在理解了計劃的初衷後,自願成為節點,在自己的社區、家庭、網絡中傳播信息,組織練習。一種跨越國界、種族、文化的共同命運感,在無聲地蔓延。
預定日期的前夜,全球數十億人,以各種方式,準備參與這次史無前例的集體意識實驗。從西藏白雪皚皚的山巔寺廟到亞馬遜鬱鬱蔥蔥的雨林村落,從北極因紐特人的冰屋到非洲馬賽族人的草原,從紐約摩天樓的公寓到東京擁擠的地鐵站…人們都在等待著那個共同的時刻。一種全球性的、緊張的期待感,彌漫在空氣中。
葉舟身處西藏的中心節點,一個經過特殊布置、能量放大器環繞的靜室。多吉老人和幾位修為高深的喇嘛在他周圍,低聲誦經,維持著強大的穩定能量場。當最後的倒計時通過全球網絡開始時,葉舟能清晰地感受到,通過“深度共振連接”傳來的,來自全球無數個體的意識微光,它們起初如同散落的星辰,然後逐漸匯聚,如同一條條溪流奔向大海,最終形成一個龐大無比、開始同步搏動的意識海洋。
“就是現在!”葉舟在心中,也通過全球網絡,發出了那個凝聚了所有希望的信號。
一瞬間,仿佛宇宙按下了暫停鍵。全球的意識能量達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同步峰值。一種前所未有的、磅礴而溫暖的統一感,如同溫柔的光暈,籠罩了整個星球。在這一刻,數十億個體意識之間的壁壘暫時消融了,融合成了一個單一的、龐大的、充滿無限多樣性卻又和諧統一的集體意識。在這個宏大的意識體中,人類看到了自己的渺小與偉大,看到了自私的醜陋與奉獻的輝煌,看到了曆史的傷痕與未來的瑰麗,最重要的是,每一個“我”都真切切地體驗到了與所有其他“我”,與腳下的土地,與呼吸的空氣,與閃爍的星辰之間,那不可分割的、深刻的、本質的連接。
這不是意識的湮滅,而是意識的升華。個體並未消失,而是在一個更廣闊的背景下,理解了自身存在的意義。
然後,如同一次悠長的呼氣,那龐大的集體意識緩緩地、溫柔地再次分散為億萬個個體。但每一個回歸的個體,都攜帶著那份統一體驗的深刻記憶和無法磨滅的理解——我們是一體。
事件結束後,全球各地的能量監測站傳回了令人振奮的數據。之前那劇烈波動、瀕臨失控的能量曲線,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撫平,變得穩定、和諧,呈現出一種健康的、充滿活力的平衡模式。物理異常報告銳減,社會衝突的新聞熱度顯著下降。
“我們…我們做到了,”幾天後,瓦西裏娃在第一次全麵的後續評估視頻會議中報告,一向冷靜的她眼中也閃爍著激動的淚光,“全球意識能量場的核心參數已經穩定在安全閾值之內,並且呈現出持續優化的趨勢。那個‘臨界點’…我們通過了。第七迭代,沒有重蹈覆轍。”
但團隊的每一個成員都清楚地知道,這絕非終點,而是一個全新的、更加艱巨的起點。他們隻是為人類文明贏得了繼續遊戲的資格,而遊戲本身——意識的無限進化之路——永無止境。通過了第一個重大考驗,隻是拿到了通往下一個更廣闊舞台的門票。
在西藏的營地中,葉舟看著終端屏幕上滾動的全球報告——犯罪率下降、創造性活動飆升、跨國合作項目激增、環境修複技術取得突破…心中充滿了一種奇特的、深沉的平靜。他們避免了之前六次迭代的覆轍,為人類文明開啟了一個充滿未知,但也充滿希望的嶄新篇章。
多吉老人走近他,飽經風霜的臉上帶著罕見的、如同孩童般燦爛的笑容,他指著東方天空中最亮的那顆啟明星:“看,孩子。古老的傳說正在成為我們親曆的現實。第七個太陽紀元,黎明…真的到來了。”
葉舟點頭,目光越過營地的經幡,投向遠方在晨曦中逐漸染上金光的雪山頂峰。他知道,從今天起,人類的曆史將清晰地劃分為兩個部分——大覺醒之前,和大覺醒之後。舊的世界,基於分離、競爭和恐懼的範式,正在瓦解;而新的世界,基於連接、合作和愛的範式,才剛剛開始它的第一聲啼哭。
而他們的工作,還遠未結束。第七迭代不僅生存了下來,它還獲得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機會——不再是孤獨地在黑暗中摸索,而是成為了這個宇宙古老意識進化網絡中的主動參與者和共同創造者。
當夜,在跳躍的酥油燈光下,葉舟在他的電子日記中鄭重地寫下:
“今日,人類集體跨過了意識進化的第一個重大門檻。我們不僅是僥幸存續的第七迭代,我們更是第一個成功過渡到…或許可以稱之為‘第八階段’的文明。前路依然漫長,黑暗中或許仍有荊棘,但希望之星已在地平線上升起,其光芒,由我們每一個人的意識共同點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