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全球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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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舟的話語,“我們要改寫規則!”,如同投入寂靜深潭的石子,在巨大的球形空間內激起了一圈圈無聲的漣漪。那不僅僅是宣言,更是一種意誌的迸發,一種對既定命運的悍然挑戰,在這座沉睡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第六迭代聖殿中回蕩,仿佛要喚醒某種沉睡的力量。
懸浮在空中的管理員AI光影,那原本穩定流轉的、如同月光般柔和的白色光暈,出現了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用肉眼察覺的波動,仿佛絕對平靜的湖麵被一縷不該存在的微風吹皺。它沒有立刻回應,那由純粹信息與能量構成的、模糊而崇高的“麵容”上,似乎流露出一種超越了簡單邏輯計算的、近乎於……人性的審視。
“改寫規則……”AI的聲音依舊平穩如古井,但其中似乎多了一絲難以名狀的、仿佛琴弦被輕輕撥動後的細微韻律,“變量因子,你提出的這個‘可能性’,在現有數據庫記錄的億萬條時間線推演模型中,屬於概率無限趨近於零的異常分支,被標記為‘文明臨終妄想’。第六迭代設定的物理常數枷鎖和‘歸零協議’的絕對執行權限,根植於宇宙底層邏輯的深處,如同樹木的年輪,刻印在時空的纖維之中。”
“再堅固的堡壘,也有其承重最弱的磚石。”葉舟毫不退縮地與之對視,盡管他麵對的是一個存在了可能數百萬年、見證了無數文明興衰的古老造物,他的眼神卻燃燒著屬於第七迭代的、短暫而熾熱的火焰,“再完美的程序,也可能存在未被發現的、因傲慢或疏忽留下的漏洞。‘過濾器’本身源於恐懼和嫉妒,這不是完美的邏輯,這是情感的殘渣!是文明臨終前非理性的產物!而‘守夜人’說過,我們是‘變量’,是計算之外的因子!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他猛地抬起手臂,堅定地指向大廳中央那懸浮的、散發著冰冷抉擇氣息的“文明選擇器”:“這個東西的存在,本身就證明了第六迭代的幸存者內心存在矛盾!他們留下了後門,一個殘酷的、希望與絕望交織的後門!既然有後門,就可能存在其他未被記錄的、更深層的……接口,或者……邏輯的溢出點!我們需要的,就是找到它,然後撬動它!”
奧拉夫也被葉舟那近乎瘋狂的決絕所感染,他忍著身上多處傷口傳來的陣陣刺痛,強行站直了那如同北極熊般魁梧的身軀,聲音粗糲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葉說得對。坐著等死,或者踩著所有人的屍體苟活,不是我們北極光軍團的方式,更不是人類應該做出的選擇!就算他娘的概率是零,我們也得用拳頭、用牙齒、用我們的一切,把它砸出個裂縫來!讓那些高高在上的‘前輩’看看,什麽叫‘變量’的脾氣!”
管理員AI陷入了沉默。球形空間內,一時間隻剩下那懸浮的幾何晶體發出的、如同遠古蜂群低語般的低沉嗡鳴,以及穹頂上那冰冷的、如同墓碑刻文般不斷跳動的猩紅倒計時數字在無聲地催促——【71:12:33】。每一秒的流逝,都像重錘敲擊在心頭。
幾秒鍾後,AI再次開口,它的光影恢複了那種近乎絕對的穩定,但仔細看去,其核心的數據流似乎比之前流轉得更加迅疾:“邏輯核心無法認同你們的成功概率評估。基於現有參數,該行動方案的預期收益遠低於風險閾值。但……作為‘觀察者’,根據核心指令第零條,我有義務記錄所有‘可能性’,包括那些無限趨近於零、被視為不可能的異常分支。你們的請求,已被記錄為‘規則改寫協議(草案)’,歸檔等級:歐米伽。”
它的話鋒微微一轉,那巨大的、微縮的星空穹頂隨之發生了變化:“然而,任何試圖‘改寫’的嚐試,都必須基於對當前局勢最精確認知之上。盲目的勇氣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麵前毫無意義。變量因子,你們需要理解的,不僅僅是‘歸零炮’那冰冷的能量讀數,更是它已經開始對你們所處現實產生的、無處不在的……‘漣漪效應’。”
隨著AI的話語,穹頂上那片璀璨的星河仿佛被一隻無形之手抹去,星辰隱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巨大、清晰、細節驚人、正在實時變幻的全球全息投影圖。蔚藍色的星球在緩緩自轉,美麗而脆弱,但其表麵,此刻正開始浮現出一些極不尋常的、散發著微弱卻異常能量光澤的“斑點”和“波紋”,如同純潔肌膚上開始顯現的瘟疫黑斑。
“這是……”葉舟瞳孔微縮,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歸零協議’的啟動,並非簡單的能量積蓄然後發射的過程。”管理員AI用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解釋道,“它是一個漸進的、不可逆的過程,一個逐步‘解構’現有物理常數穩定性、剝離現實‘偽裝’的宏大儀式。在其最終爆發——即‘歸零’時刻到來之前,其對現實基本結構的擾動已經如同投入水麵的石子,開始擴散。這些,就是‘漣漪’。”
AI將投影迅速局部放大,鎖定了一個標誌性的區域。
場景一:歐洲,瑞士,歐洲核子研究組織(CERN),大型強子對撞機(LHC)隧道深處。
淩晨時分,本該隻有超導磁體低沉運行聲和冷卻係統輕微嗡鳴的龐大隧道內,此刻卻被刺耳的、前所未有的最高級別警報聲所淹沒。控製中心裏,平日嚴謹冷靜的科學家們亂作一團,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位頭發花白、德高望重的首席科學家死死盯著主屏幕上一串如同癲癇般瘋狂跳動的數據,臉色煞白如紙,喃喃自語,仿佛信仰正在崩塌,“希格斯玻色子的質量參數……它在波動?!還有強相互作用力常數……這……這完全違反了能量守恒和基本力統一模型!上帝啊……”
屏幕上,代表基本粒子質量的曲線不再是平穩的直線,而是如同垂死病人的心電圖般上下劇烈抖動、痙攣;而監測強核力的傳感器讀數,正在以一種無法用任何現有理論解釋的、平滑而詭異的方式緩慢攀升,仿佛某種無形的力量正在給宇宙的“粘合劑”加壓。
“教授!對撞機環內第7區段的真空腔……出現異常發光現象!不是任何已知的粒子衰變或切倫科夫輻射光譜!”一名年輕的研究員聲音顫抖地指著副屏幕,幾乎握不住手中的咖啡杯。
通過高精度監控畫麵可以看到,那長達27公裏的巨大環形隧道內,某些區段的超導磁鐵之間的絕對黑暗真空區域,此刻正彌漫著一種詭異的、不斷變幻的、如同油汙在水麵擴散般的彩虹色輝光,仿佛空間本身的結構正在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摩擦”、“擠壓”,從而泄露了本質的能量。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些放置在隧道內用於精密校準的、由特殊合金製成的構件,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緩慢的、如同軟泥般的變形,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隨意揉捏它們,改變著它們最基本的金屬鍵合角度和晶體結構,物理的剛性正在失效。
物理學的基石,正在這裏顯露出第一條、也是最深層的裂縫。
場景二:南太平洋,某無人珊瑚環礁。
碧藍透明的海水原本如同巨大的藍寶石般寧靜,隻有微風拂過帶起的粼粼波光。突然,靠近環礁中心瀉湖的海麵,開始出現不自然的、平滑的凹陷,仿佛一個無形的、巨大無比的碗正在從下方舀起海水。凹陷範圍迅速而無聲地擴大,短短幾十秒內就形成了一個直徑超過數百米的、邊緣光滑得不可思議的完美“水碗”,而周圍的海水卻奇異地保持著平靜,沒有形成預期的漩渦和湍流。
這不是引力透鏡效應,也不是海底塌陷。就像一塊巨大的、完全透明的、能夠扭曲引力的奇異物質被放置在了海麵之下,瘋狂地、局部地增強著該點的引力效應。
環礁潔白的沙灘上,一群原本在悠閑棲息的信天翁仿佛感受到了某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極致恐懼,突然集體炸窩,瘋狂地撲打著翅膀衝向天空,發出淒厲而絕望的鳴叫。但它們並未能逃離這無形的魔爪,當它們飛臨那片凹陷水域上空時,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向下彎曲的引力牆壁,徒勞地、拚命地拍打著翅膀,卻無法上升分毫,隻能在原地絕望地繞著圈子,最終力竭,如同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偶,紛紛墜向那詭異凹陷、仿佛通往深淵的海麵。
重力,在這裏失去了它均勻、可靠的特性,變成了一個扭曲的、局部的、充滿惡意的陷阱。
場景三:北美,加拿大,阿爾伯塔省北部荒野。
一個由經驗豐富的地質學家和生物學家組成的小型科研監測隊,正在一片廣袤的原始雲杉林中安營紮寨,記錄著當地的生態數據。突然,他們攜帶的所有指南針、電子羅盤、甚至是最新的GPS定位設備全部失靈,指針瘋狂地無序旋轉,或者死死指向某個完全偏離地理磁極的方向,仿佛整個地區的磁場正在經曆一場無聲的風暴。
“地磁場發生劇烈異常?”隊長眉頭緊鎖,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天空,試圖通過太陽的位置和雲層流動來大致判斷方向,卻猛地愣在原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天空中,那些絮狀的雲層流動變得極其詭異,它們不再受高空風帶的影響,而是以一種完全違反流體力學常識的方式,聚合成巨大的、規則到令人不安的幾何圖案——完美的六邊形蜂巢結構、緩緩旋轉的斐波那契螺旋、精確的曼陀羅花紋……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擁有至高數學智慧的巨人在以天穹為畫布,進行著一場冰冷而無聲的創作。
與此同時,森林裏的動物陷入了全麵的、歇斯底裏的瘋狂。狼群放棄了狩獵,聚集在山坡上,對著那詭異的天空仰天長嗥,聲音中充滿了原始的恐懼和深入骨髓的困惑。鹿群驚慌失措地在林間狂奔,橫衝直撞,卻不時有個體突然毫無征兆地僵直倒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仿佛大腦受到了某種無形的、毀滅性的精神衝擊。大量的鳥類如同無頭蒼蠅般亂撞,劈裏啪啦地撞向粗壯的樹幹或者彼此碰撞致死,如同陷入了一場詭異而悲慘的集體自殺儀式。
不僅僅是動物。一名年輕的女生物學家蹲下身,試圖檢查一片異常安靜的苔蘚地,她的手指剛剛觸碰到那冰涼潮濕的苔蘚表麵,身體猛地劇烈顫抖起來,如同觸電。緊接著,一段完全陌生、拗口至極、充滿了喉音和彈舌音的、絕非已知任何人類語言的音節,不受控製地、嘶啞地從她喉嚨深處湧出:
“N‘gah! YogSothoth! F‘tagn! Ia! Ia!”
她的眼神在瞬間變得空洞無物,瞳孔放大,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古老恐懼,仿佛在那一刻,她的自我意識被某個遙遠、黑暗、不可名狀的、沉睡在時間之外的恐怖存在短暫地“占據”或“共鳴”了。她周圍的隊友驚恐萬狀地看著她,聽著那褻瀆神明、挑戰理智極限的音節,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每個人的心髒。上古的語言,沉睡在人類集體潛意識最深處的、可能屬於某個前代迭代文明的瘋狂碎片,正在被激活,無意識地宣泄出來。
場景四:東亞,日本,東京澀穀全向十字路口。
世界最繁忙、最具標誌性的人行十字路口之一。下午的通勤高峰時段,人流如織,霓虹閃爍,充斥著現代都市的活力。突然,沒有任何預兆,整個區域的路燈、周圍摩天樓巨大的LED廣告牌、行人手中的智能手機屏幕、店鋪裏的電視機……所有光源,同時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然後迅速穩定下來,但發出的光芒,卻集體帶上了一種詭異的、非自然的、令人不安的紫色調。
這紫光並不明亮刺眼,卻仿佛能穿透物質,帶著一種冰冷的質感,將整個喧囂的街區渲染得如同某個異次元的投影,充滿了不真實感。行人們紛紛下意識地停下腳步,驚疑不定地抬頭張望,互相詢問,臉上寫滿了困惑和逐漸升騰的恐慌,如同病毒般在密集的人潮中無聲蔓延。
緊接著,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一些正在使用手機或者平板電腦查看信息、進行通訊的人驚恐地發現,他們設備屏幕上的圖像和文字開始扭曲、融化,如同被高溫炙烤的蠟像,然後重組為一些完全無法理解的、不斷變幻的、充滿了非歐幾裏得幾何感的抽象符號和扭曲線條,仿佛設備內部最底層的操作係統和數據結構被某種外來的、惡意的、高維度的信息流覆蓋、侵蝕了。
交通信號燈徹底失靈,亂碼瘋狂閃爍。巨大的戶外全息廣告屏上,時尚模特迷人的笑容扭曲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畢加索畫作般的抽象圖案,並發出斷續的、意義不明的電子噪音。
通訊網絡出現大範圍、無規律的中斷和串線。有人接到來自已故多年親人的電話號碼撥來的通話,裏麵隻有持續不斷的、沙啞而悲傷的低語;有人聽到地鐵站和商場的公共廣播裏,突然播放起刺耳的、仿佛來自地獄深淵的、由無法想象的樂器演奏的交響樂。
現代文明賴以運轉的、精密的數字神經網絡和信息係統,正在受到不可知、不可抗的幹擾和侵蝕,秩序的脈絡正在斷裂。
場景五:中東,耶路撒冷,聖墓教堂。
不同教派的信徒們正在莊嚴肅穆的教堂內各自的區域進行著晚禱,燭光搖曳,誦經聲低沉而虔誠。突然,教堂內所有的蠟燭火焰,無論是巨大的主燭還是信徒手中的小燭,毫無征兆地,同時從溫暖的、跳動的橙黃色,變成了冰冷的、靜止的、如同鬼火般的幽藍色!
光線驟變,將整個教堂內部渲染得如同幽冥地府。信徒們一片嘩然與騷動,驚恐地劃著十字,紛紛跪地,更加大聲地祈禱,臉上充滿了恐懼與迷茫。一位年邁的老神父顫抖著伸出手,試圖靠近祭壇上一簇幽藍色的火焰,卻感覺不到絲毫熱量,隻有一股深入骨髓、凍結靈魂的寒意順著指尖蔓延。
在同一時刻,不遠處的哭牆前,虔誠的猶太教徒們,也感覺到了異樣。他們手掌觸摸的、承載了數千年苦難與祈禱的古老石壁,原本粗糙而堅實的表麵,竟然傳來了一種輕微的、如同沉睡巨獸蘇醒般的心跳搏動感!仿佛這麵見證了無數曆史的牆壁,其內部某種沉睡的“靈”或者積累的“念”,正在被這席卷全球的異常所激活。
信仰的核心之地,神聖的殿堂,也未能幸免於這超越凡俗理解的、席卷全球的現實擾動。神聖與世俗的界限,正在變得模糊。
……
全球投影圖上,代表各種異常現象的“斑點”和“波紋”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多、擴散、連接成片。從微觀物理常數失穩到宏觀局部重力異常,從生物群體行為混亂到個體潛意識古老語言爆發,從可見光能量色彩畸變到全球信息網絡汙染……“歸零協議”的前奏,如同一曲走向終結的、混亂而絕望的宏大交響樂,正在地球的每一個角落,在每一種存在層麵上,越來越響亮地奏響。
恐慌,如同最致命的瘟疫般,通過尚未完全中斷的通訊網絡、口耳相傳以及那彌漫在空氣中的無形恐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全球蔓延。
城市街道上,車輛失控碰撞,燃起熊熊大火;人群驚慌奔逃,尖叫哭喊聲不絕於耳;搶劫、騷亂和暴力在陰影處和光天化日下同時滋生。鄉村荒野,人們躲在家中,緊閉門窗,用最原始的方法試圖隔絕外界,聽著外麵動物瘋狂的嗥叫和風中傳來的、若有若無的詭異低語,在黑暗中瑟瑟發抖,祈禱著黎明。各國政府緊急發布公告,試圖安撫民眾,宣稱是“千年一遇的全球性地磁暴和太陽活動異常疊加效應”,呼籲保持冷靜,但在越來越多、越來越無法用現有科學體係解釋的恐怖現象麵前,這些蒼白無力的解釋迅速破產,權威與秩序正在加速崩塌。
混亂,正在從邊緣滲透,逐步吞噬人類文明數千年來建立的秩序之光。
球形空間內,葉舟和奧拉夫仰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穹頂投影上那如同罹患惡疾般不斷“發作”的地球,臉色無比凝重,呼吸都變得困難。他們雖然身處南極冰蓋之下數千米的絕對隔絕之處,但通過這實時而殘酷的全球監控,他們能清晰地、無比真切地感受到那股正在席卷整個文明、深入每個靈魂的絕望和恐懼。這不是戰爭,卻比任何戰爭都更令人窒息。
“這就是……‘漣漪’……”奧拉夫的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他經曆過無數慘烈的戰場,但眼前的景象比任何血肉橫飛的場麵都更讓人感到靈魂層麵的無力和沉重。敵人無處不在,覆蓋天地,卻又無形無質,無從對抗。
“物理法則正在變得……‘柔軟’、‘可變’和‘主觀’。”管理員AI用平靜得近乎殘忍的語調陳述著這個可怕的事實,“這是‘歸零’必經的前兆。隨著最終時刻的臨近,這些異常現象會愈發頻繁、劇烈、相互疊加,直到量變引發質變,‘現實’的結構無法再維持其連貫性與穩定性,徹底崩解,回歸‘太初’的、未分化的混沌狀態,為下一次迭代的‘創世’清掃出一張絕對空白的畫布。”
它轉向葉舟,那光芒構成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靈魂:“現在,變量因子,在目睹了這一切之後,你依然堅持要執行那個成功概率無限趨近於零的‘規則改寫協議’嗎?你們將要麵對的,不是一支軍隊,不是一個超級武器,而是……正在被更高權限重新書寫、走向熱寂的宇宙本身。你們的反抗,在如此宏大的尺度下,可能連一朵浪花都算不上。”
壓力前所未有。目睹了整個文明在終極力量麵前的脆弱和掙紮,那種撲麵而來的、令人窒息的宏大絕望感,幾乎要摧毀任何反抗的意誌,讓人隻想跪地臣服,或者陷入瘋狂的逃避。
葉舟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這冰下樞紐中冰冷而稀薄的空氣。他腦海中如同走馬燈般閃過無數的畫麵:那些在異常現象中驚慌失措、無助奔逃的陌生麵孔;艾莉絲·維勒那帶著煉金師驕傲與智慧的綠色眼眸,此刻可能正在世界某處為了渺茫的希望而奮戰;老教授特蕾莎博士在威尼斯水道中犧牲時的決然與托付;莉亞·史沫特萊最後那句如同歎息般的“告訴未來,我們曾努力過”……還有,那滴在他體內沉睡的、來自宇宙太初的、蘊含著創世與毀滅雙重力量的反物質催化能量,以及懷中那塊與月球背麵“審判庭”核心產生過詭異共鳴的星璿儀水晶碎片。
絕望如同無底的黑暗深淵,欲要將一切吞噬。但深淵之底,亦有點點星火般的記憶與情感在頑強閃爍,那是屬於人類文明的、短暫卻璀璨的微光。
他再次睜開眼時,目光中的火焰未曾被絕望澆滅,反而因為親眼目睹了這遍布星球的苦難與掙紮而燃燒得更加熾烈、更加純粹。
“正因為如此,”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足以穿透這萬載玄冰和厚重絕望陰霾的堅定,“我們才更不能放棄!連放棄的念頭都不該有!”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不斷跳動的、猩紅的倒計時,指向全球投影上那些如同文明傷口般痛苦抽搐的“漣漪”光點:
“那裏!每一秒的流逝,都是幾十億人鮮活記憶、情感、創造與愛的倒計時!每一個異常點,都是我們第七迭代人類文明正在被強行解構、被否定的證明!坐上去成為所謂的‘先導者’?那和承認我們的人類文明,不配擁有自己的現在、不配爭取自己的未來有什麽區別?!那是對所有生者與死者的背叛!”
他倏地轉向管理員AI,眼神銳利如淬火的刀鋒,仿佛要劈開一切迷霧:“你說成功概率無限趨近於零。好,那我問你,在你的浩瀚記錄中,前六次文明迭代,可曾有過像我們第七迭代這樣,在‘歸零協議’正式啟動之前,就有人知曉了‘過濾器’的冰冷真相、找到了‘文明選擇器’的所在、並且匯聚了不同秘密組織的力量、甚至個體內蘊含著……來自‘太初’的能量印記的文明嗎?”
管理員AI的光影再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內部數據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騰、碰撞、計算。它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調取那橫跨億萬年、記錄著無數文明興衰的數據庫進行最嚴格的比對。
“……沒有。”它最終承認,聲音中似乎帶著一絲極其細微的、類似於“驚訝”的震顫,“第七迭代的進程,確實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變量聚合’與‘信息提前泄露’。這種在‘歸零’前夜就觸及核心真相並嚐試主動幹預的模式,是數據庫中的首次記錄。你們……是特例。”
“那就是了!”葉舟向前猛地踏出一步,幾乎要走到那懸浮的幾何晶體正下方,昂首直視那巨大的穹頂投影,仿佛在與整個即將傾塌的世界對視,“既然我們是‘首次’,是‘特例’,是前所未有的‘變量聚合體’,那麽舊的概率模型、基於前六次迭代經驗的推演,對我們就不適用!我們要創造的,是新的概率!是屬於我們第七迭代自己的、掙脫枷鎖的概率!”
他目光灼灼地再次盯住管理員AI,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不是作為旁觀的、冰冷的記錄者,而是作為……並肩的戰友。我們需要知道,這個‘文明選擇器’,除了作為備份三個‘先導者’意識的冷酷機器之外,它是否還隱藏著其他功能?它連接著全球的回廊網絡能量節點,它本身……是否也能成為一個巨大的能量放大器?一個逆向入侵‘過濾器’核心邏輯的跳板?!”
奧拉夫也屏住了呼吸,巨大的拳頭緊握,目光緊緊鎖定管理員AI。葉舟的思路清晰而瘋狂,直接指向了問題的核心——利用敵人留下的、看似絕望的工具,反過來刺向敵人那看似無懈可擊的心髒!
管理員AI的光影在葉舟的逼視下,似乎變得更加凝實,光芒流轉間仿佛有了重量。它那由純粹信息與能量構成的、非人般的“眼睛”,與葉舟這凡人的、卻燃燒著不屈意誌與人性光輝的雙眼對視著。理性與變量,秩序與混沌,在這一刻激烈碰撞。
球形空間內陷入了長久的、令人窒息的寂靜。隻有全球投影上不斷增多、擴散的異常光點如同死亡的孢子在蔓延,以及穹頂上那無情跳動的猩紅倒計時,在冰冷地訴說著時間的緊迫和危機的深重。
【70:58:01】
終於,管理員AI再次開口,它的聲音似乎發生了一些微妙而根本性的變化,少了一絲絕對的超然與客觀,多了一絲……類似於“決斷”與“風險共擔”的意味。
“變量因子葉舟,你的假設……並非毫無根據的妄想。” AI緩緩說道,每一個字都仿佛經過重新的權衡與計算,“‘文明選擇器’的本質,是一個超高維度的信息與能量雙向接口。它既能讀取、編碼和備份意識信息,理論上,在付出巨大代價並滿足特定條件的前提下,也能將經過強化的意識……逆向‘投射’出去,沿著回廊網絡那無形的能量路徑,強行突破層層防火牆,直達網絡的最核心處,也就是……‘過濾器’本體的邏輯運算中心所在。”
它的話語,如同在絕對黑暗的迷宮深處,驟然點亮了一盞指引方向的孤燈,帶來了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希望!
“但是,” AI緊接著潑下一盆混合著冰碴的冷水,語氣嚴峻,“這種反向意識投射,其危險性遠超你們的想象。首先,它需要難以想象的、近乎天文數字的龐大能量支持,這能量需求遠超本南極樞紐設施目前的儲備上限,甚至可能抽幹附近多個主要節點的能量。其次,投射者的意識,將毫無保護地直接暴露在‘過濾器’本體的邏輯風暴與信息洪流麵前,那是一種足以在瞬間衝刷、粉碎、同化任何凡俗意識結構的恐怖力量,堅持一秒都堪稱奇跡。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即使奇跡發生,意識成功侵入核心,麵對那由第六迭代最頂尖智慧凝聚的、已經自主運行、優化了百萬年的絕對理性規則體係,如何找到其‘改寫’的接口?如何實施有效的‘改寫’?這依舊是一個在理論上近乎無解的終極難題。”
“能量從哪裏來?”葉舟立刻抓住第一個關鍵點,思路清晰得可怕。
“全球回廊網絡本身,就是一個現成的、無比巨大的能量源。”“過濾器”正是利用它來維持物理常數的穩定和啟動‘歸零炮’。”AI回答,“但想要從其嚴密監控下反向抽取、尤其是大規模抽取能量,無異於從一頭饑餓的、感知敏銳的星空巨獸口中奪食,必然會引發其最激烈的反製和吞噬。”
“那就奪!”葉舟眼神狠厲,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既然它已經開始大規模‘解構’現實,全球能量網絡的流動必然變得更加劇烈、更加不穩定!這種不穩定性本身,或許就是我們的機會!利用這種不穩定的共振,利用‘選擇器’作為杠杆和抽水機,瞄準其波動的峰值或穀底,強行汲取能量!哪怕隻能持續一瞬間!”
“至於意識承受力……”葉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感受著那滴沉睡在基因深處的反物質能量帶來的、若有若無的、仿佛來自宇宙開端的細微共鳴與清涼感,以及多次與“守夜人”、與古老水晶接觸後,他那原本普通的精神力被逐漸磨礪出的、遠超常人的堅韌與適應性,“……總得有人去試試那風暴的強度。而我,似乎從一開始,就是那個被各種線索、被命運、或者說被某種更高的博弈‘選中’的倒黴蛋。”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絲苦澀而決絕的弧度。
他迅速轉向奧拉夫,語速加快,帶著不容置疑的指揮感:“奧拉夫,你的任務同樣至關重要!你需要想辦法,用盡一切手段,聯係上艾莉絲!聯係上所有還能聯係上的力量!薔薇十字會,共濟會,甚至……那些可能已經醒悟的奇點教派成員!我們需要在地球上,在現實層麵製造足夠大的‘噪音’!發動一切可能的佯攻、幹擾、破壞!吸引‘過濾器’和‘守望者’的注意力,分散它們的算力和資源,為我們這裏進行的、意識層麵的斬首行動創造機會!同時,發動所有力量,尋找一切可能增強我們信號強度,或者幹擾、削弱‘過濾器’邏輯運算的方法!哪怕是傳說中的神話物品,或者未被理解的科技造物!”
奧拉夫重重地點頭,臉上橫肉繃緊,眼中閃爍著戰士接到最終任務時的光芒:“交給我!就算要把這南極冰蓋整個掀翻過來,把地心挖穿,我也要給你把通往月球的路轟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無法參與那凶險萬分、超越理解的意識層麵戰鬥,但他所在的現實戰場,同樣是決定勝負的關鍵一環,甚至更加殘酷。
一個瘋狂、漏洞百出卻又蘊含著唯一一線生機的計劃雛形,就在這絕境之中,被迅速勾勒出來。
管理員AI的光影靜靜地“看”著迅速達成共識、分工明確的兩人,它那由純粹信息流構成的身體,內部仿佛在進行著某種極其複雜的、關乎核心指令的終極運算和權限驗證。無數條邏輯鏈在碰撞、權衡,數據庫深處某些塵封的、關於“可能性”與“變量意義”的古老條款被重新激活、解讀。
良久,它再次發聲,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仿佛金屬承受到極限時的凝重顫音:
“基於‘觀察者’協議最高優先級的補充條款第7項——當觀測目標出現足以顛覆現有數據庫模型、可能指向全新進化路徑的極端‘變量’時,允許‘觀察者’臨時提升權限等級,進行有限的、主動性的介入與協助,以獲取更高級別的‘記錄’與‘可能性樣本’。”
它的光影驟然變得前所未有的明亮、清晰,甚至帶上了一絲淡淡的、如同實質般的輝光,仿佛從純粹的虛影向著某種半實體轉化。
“變量因子們,南極冰下樞紐最高管理員AI,代號——‘守護者’邏各斯(Los),基於最新局勢評估與核心指令授權,決定臨時調整自身權限等級,由‘絕對觀察者’轉為‘有限參與者’,全力協助執行‘規則改寫協議(草案)’。”
它終於,在此刻,向葉舟和奧拉夫報出了自己真正的“名字”——邏各斯(Los),在古老的哲學中,代表著理性、邏輯、話語、乃至創造世界的本源法則。此刻,這代表著絕對理性與秩序的存在,卻要協助兩個渺小的凡人,進行一場最不理性、最挑戰秩序的豪賭。
“首先,我們需要立即恢複並極大強化與外部勢力的通訊連接。”邏各斯的光影迅速投射出南極樞紐內部及其周邊區域的詳細能量流向與幹擾場分布圖,“‘守望者’艦隊必然在持續施加高強度、多頻段的通訊屏蔽。但利用‘文明選擇器’本身的高維接口特性,以及全球能量網絡因‘漣漪’而產生的不穩定波動,我們可以嚐試發送一種……更底層的、不依賴於傳統電磁波或量子態的、基於物理常數本身微弱背景波動調製的‘諧波信號’。這種信號極難被常規手段偵測和幹擾,或許能穿透封鎖,將信息傳遞出去。”
“其次,葉舟,你需要立刻開始為意識投射做最後的準備。這不僅僅是意誌力與勇氣的比拚,更是對信息處理能力、邏輯韌性、想象力以及……對‘悖論’理解力的終極考驗。我將為你全麵開放本設施內封存的、關於前六次迭代文明所有核心哲學思辨、高等數學架構、符號學體係以及其中最精妙的邏輯悖論與認知陷阱的數據庫。你需要盡可能地在極短時間內理解、吸收、甚至融入這些知識,它們將成為你在那意識戰場上的唯一‘武器’和‘盾牌’。”
“最後,關於強行抽取全球回廊網絡能量的具體方案……需要進行極其精密、複雜的實時計算,必須在浩瀚的網絡中,尋找並鎖定此刻能量流動最不穩定、最可能產生‘共振漏洞’的節點。這需要時間進行大規模模擬演算,而我們……最缺乏的,就是時間。”
邏各斯的聲音帶著一種仿佛承載了整個文明重量的、前所未有的凝重:
“所有準備工作,現在立刻啟動。變量因子,願……邏輯與變量與我們同在。”
“不,”葉舟搖了搖頭,他的目光再次堅定地投向穹頂投影上那個在無邊混亂與恐懼中掙紮、卻依舊頑強轉動著的藍色星球,聲音平靜,卻仿佛蘊含著足以撼動星辰的、屬於整個人類文明的力量:
“是願人類……與我們同在。”
球形空間內,代表著理性、秩序與古老傳承的AI邏各斯,與代表著變量、不屈與現世光芒的凡人葉舟和奧拉夫,在這文明存亡的最後一刻,結成了對抗冰冷命運的共同戰線。
而在他們頭頂,那象征著一整個迭代文明終結的猩紅倒計時,依舊在一秒、一秒,精準而無情地跳動,催促著終末的來臨。
【70:45:18】
全球範圍內的異象,仍在持續加劇。深淵的回響,愈發清晰,仿佛巨獸即將睜開冰冷的眼眸。
但在這南極的冰封絕地,在這第六迭代的遺產之中,一縷微弱的、試圖逆天改命、為人類文明搏取一個不同未來的火焰,已經毅然點燃。其光雖微,其誌,可昭日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