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清潔與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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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瓦隆的指令如同投入靜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至全球的陰影角落。奧拉夫與艾莉絲率領的“清潔隊”兵分兩路,如同兩把精準的手術刀,刺向文明肌體上剛剛潰爛的膿瘡。行動迅捷而隱秘,旨在將危險扼殺於萌芽,但每一次介入,都在脆弱的平衡上增添新的裂痕。
北美,“焦土平原”,“普羅米修斯之火”試驗場。
奧拉夫帶領的A組,乘坐著利用共濟會遺產技術和部分逆向工程自“守望者”的科技改造而成的“陰影”運輸艇,如同真正的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滑入試驗場上空。艇身的光學迷彩使其完美融入灰暗的天幕,短距空間跳躍引擎留下的微弱漣漪也迅速被平原上永恒的風沙所掩蓋。
下方,那座依托廢棄發射井建造的堡壘,此刻正籠罩在失控事件後的慘淡愁雲之中。高精度傳感器傳回的畫麵上,可以看到基地內部人員如同蟻巢被搗毀後的工蟻,在彌漫著煙霧和刺鼻氣味的通道內慌亂奔跑,試圖撲滅因能量反饋引發的次級電氣火災,或是徒勞地試圖從部分熔毀的服務器中搶救數據碎片。空氣中彌漫著劫後餘生的恐懼、計劃破滅的絕望,以及一絲……尚未完全熄滅的、對那失控力量的扭曲渴望。那個被“反時空能量”憑空抹去的半球形缺口,如同一個完美的、通往虛無的傷疤,其邊緣光滑得令人生理性不適,仿佛連“存在”這個概念本身都在那裏被否決了。
“媽的,玩火自燒,死不足惜。”奧拉夫透過麵甲掃視著下方的混亂,眼中沒有絲毫憐憫,隻有曆經戰火淬煉的冰冷與決絕。他太了解這類人了,一次失敗遠不足以澆滅他們名為“理想”實為“野心”的火焰,隻會讓他們在舔舐傷口後,以更極端、更不計後果的方式卷土重來。必須斬草除根。
“行動方案:靜默潛入,高效清除。”奧拉夫的聲音通過加密骨傳導頻道清晰地傳入每位隊員耳中,“優先目標:所有參與核心試驗的研究員、完整或部分的數據存儲設備、以及任何可能殘留的能量模塊物質。次要目標:癱瘓其主要動力源與對外通訊節點。行動準則:最小化物理接觸,若遇抵抗或暴露風險……授權使用致命武力,確保永久沉默。”他麾下的隊員,皆是北極光軍團中百裏挑一的精銳,經曆過南極冰原上與“守望者”的生死搏殺,對圖書館守護文明的理念有著近乎本能的忠誠,執行命令時絕無半分猶豫。
“陰影”運輸艇腹部的艙門無聲滑開,釋放出數個小巧如獵犬、行動卻如蜘蛛般迅捷靈活的潛入單元。它們利用複雜的視覺扭曲場和廣譜聲波屏蔽技術,如同無形的水滴融入波濤,輕易穿透了基地因內部混亂和邏各斯遠程植入的病毒幹擾而千瘡百孔的防禦網絡。監控屏幕上,依舊是循環播放的、由AI偽造的“一切正常”畫麵。
潛入單元按照預設的優先級列表,展開了一場高效而無情的“外科手術”。它們精準定位到那些仍沉浸在失敗痛苦或危險沉思中的核心研究員,通過微型注射器將強效神經抑製劑注入其頸側,令他們在無聲無息中陷入漫長的生理休眠,仿佛時間在他們身上暫停。它們找到位於堡壘深處的主服務器陣列,釋放出定向高能電磁脈衝,瞬間將那些儲存著危險知識的硬盤燒灼成無法恢複的廢鐵。它們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個已徹底黯淡、表麵布滿蛛網般裂紋的能量模塊殘骸——即便已失效,其本身仍是極度危險的汙染源——使用特製的機械臂將其輕柔地拾起,封裝進內襯鉛鋨合金的多層屏蔽收容器內。最後,它們破壞了基地主反應堆的次級冷卻循環管路,製造了一場看起來完全是先前災難連鎖反應的“二次事故”,洶湧的過熱蒸汽和短路的電火花徹底吞噬了核心區域,將這座野心堡壘的最後機能徹底瓦解。
整個清理過程如鍾表般精確,耗時不到三十分鍾。期間,僅有一名因驚嚇過度而誤入清理區域的年輕守衛被非致命的電擊彈瞬間製服。當奧拉夫下達撤離指令時,曾經的“普羅米修斯之火”中樞,已變成一座充斥著“昏迷”人員、報廢設備和精心偽裝事故現場的死寂墳墓。所有直接涉險人員、關鍵物證,都被“清潔隊”悄然帶走,仿佛他們從未存在過。
奧拉夫站在重新閉合的艙門前,運輸艇開始爬升,脫離這片是非之地。他最後看了一眼下方那片重歸“自然”破敗的景象,對著通訊器低沉報告:“A組任務完成。目標已‘消毒’,現場已偽裝為連環事故。回收物已封存,正在返航途中。”
中東,“聖城”新伊甸。
與此同時,艾莉絲帶領的B組麵臨的則是另一種截然不同、卻同樣凶險的挑戰。她們無法像奧拉夫那樣進行物理層麵的精準拆除,她們要對抗的是一種無形無質、直接侵蝕意識本源的精神汙染,其凶險程度猶有過之。
B組乘坐的、經過防靈能處理的飛行器,如同蟄伏的甲蟲,靜靜懸停在“新伊甸”外圍一座巨大沙丘的背風麵。艾莉絲透過高倍率靈光觀測鏡,能清晰地看到聖城中心那片被挖掘出的白色遺跡周圍,如同被催眠般跪伏著密密麻麻的信徒。他們的眼神空洞無物,臉上卻掛著整齊劃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幸福微笑,如同被無數根看不見的絲線操控的提線木偶,持續不斷地、用一種非人的韻律念誦著那些古老而拗口的音節,匯成一股令人心神不寧的嗡嗡聲。以利亞大祭司站在遺跡核心的祭壇上,雙手高舉著那塊散發著不祥乳白色光暈的菱形水晶,他自身的意識顯然也在被快速同化,動作變得愈發僵硬,眼神中最初的狂熱逐漸被一種絕對的、非人的、空洞的平靜所取代。
即使遠在數公裏之外,B組成員也能感受到那股彌漫在空氣中的、強大的精神靈壓。它如同溫暖的潮水,卻帶著令人昏昏欲睡的強製力,同時又讓人的精神核心感到一種被拉扯、被融化的恐懼。幾名精神力稍弱的隊員已經出現了輕微的恍惚和惡心感。
“精神同化場的強度超乎預估,而且具有明顯的自適應性和自我修複傾向。”隨行的一位資深薔薇十字會長老,額頭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語氣無比凝重,“若是強行以精神力衝擊對抗,很可能引起同化場的劇烈反撲,甚至可能導致所有被連接者的意識之弦瞬間集體崩斷,後果不堪設想。”
艾莉絲點了點頭,她纖細卻穩定的手中,緊握著一個造型奇特的裝置——“清醒之鈴”。它並非實體鈴鐺,而是葉舟結合了“過濾器”遺產中對意識波動的超然理解與薔薇十字會古老秘傳技藝,精心調試出的能量共振器。其核心由數塊純淨的能量水晶構成,周圍環繞著鐫刻有穩定心神、錨定自我符文的精密回路。
“我們不能強行打斷這邪惡的共鳴,那等同於屠殺。我們隻能嚐試‘幹擾’與‘引導’。”艾莉絲向隊員們解釋,聲音雖然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清醒之鈴’會釋放一種特定的、與人類個體自我認知核心緊密共鳴的純淨頻率。它如同在渾濁的意識洪流中投入一顆顆名為‘自我’的純淨石子,激蕩起理性的漣漪,提醒那些沉淪的靈魂——‘我是誰’、‘我從何處來’。”
她將“清醒之鈴”穩穩地對準聖城的方向,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將自身經過嚴格訓練的精純精神力,如同涓涓細流般,緩緩注入裝置之中。裝置上的符文依次被點亮,散發出柔和而穩定的光芒,一種人耳無法捕捉,卻能直接穿透肉體、作用於意識最深處的、清越而悠揚的“鈴聲”開始向四周擴散。
這無形的聲波,如同投入粘稠泥潭的石子,起初隻激起微弱的漣漪。信徒們的叩拜與念誦似乎並未受到影響。
但幾秒鍾後,一些位於狂熱場邊緣、被同化程度尚淺的信徒,身體猛地劇烈一顫!他們臉上那僵硬的幸福微笑如同劣質的麵具般出現了裂痕,眼神中閃過一絲短暫的、極其強烈的迷茫與痛苦,仿佛大夢初醒之人,驟然發現自己置身於完全陌生的恐怖之地,對自己先前的行為和所處的環境感到了巨大的困惑與源自本能的恐懼。
緊接著,如同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連鎖反應開始了。越來越多的信徒出現了類似的變化。整齊劃一的祈禱聲浪開始變得雜亂、虛弱,其間開始混雜進低沉的哭泣、驚恐的尖叫和茫然失措的自言自語。籠罩全場的、那令人窒息的乳白色靈光開始劇烈地波動、閃爍,變得明暗不定。
祭壇上,以利亞大祭司的身體如同遭受電擊般劇烈地顫抖起來,他高舉水晶的雙臂僵在半空,臉上露出了極度掙紮與痛苦的神色,仿佛有兩個截然不同的意識在他脆弱的腦域內進行著慘烈的廝殺。
“幹擾有效!加大精神力輸出!穩住頻率!”艾莉絲低喝一聲,光潔的額頭也已見汗。她與另外幾位精通精神力的成員默契地圍成一圈,將更加強大、更加集中的精神力量,共同注入“清醒之鈴”中。
那清越的、喚醒自我的“鈴聲”變得更加響亮、更加穿透靈魂,如同破開迷霧的晨鍾。
終於——
啪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心顫的碎裂聲,自祭壇方向傳來!以利亞手中那塊散發著不祥光芒的菱形水晶,承受不住內部意識場的劇烈衝突和外部“清醒之鈴”的持續定向幹擾,表麵赫然出現了一道清晰的裂痕!其散發出的乳白色光暈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黯淡、收縮了大半!
那強製性、吞噬性的精神同化場,失去了核心錨點的穩定支撐,如同退潮般驟然減弱、消散!
成千上萬的信徒如同集體被抽走了提線,紛紛癱軟在地,絕大部分陷入了保護性的深度昏迷之中,隻有少數意識較為堅韌或處於邊緣者,抱著仿佛要裂開的頭顱發出痛苦的**,記憶混亂,精神遭受重創,但至少……他們屬於“自我”的那部分,回來了。
以利亞猛地噴出一口帶著詭異乳白光澤的鮮血,身形踉蹌著從祭壇上摔落,手中的水晶徹底碎裂,化為一片無光的齏粉。他雖然未曾昏迷,但眼神渙散,瞳孔失去了焦點,隻是無意識地翕動著嘴唇,念叨著無人能懂的破碎詞句,顯然精神已部分崩潰,沉入了自我的深淵。
“同化場已確認解除。目標區域大部分人員意識已回歸個體掌控,但普遍存在嚴重精神創傷,需要長期專業的心理幹預。遺跡核心能量反應已歸於沉寂,建議立即進行物理封鎖。”隨行長老迅速評估了現場情況,向艾莉絲匯報。
艾莉絲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強烈的虛脫感瞬間席卷全身,幾乎讓她站立不穩。她望著下方那片從極致狂熱驟然墮入死寂與痛苦的聖城,心中沒有絲毫完成任務後的喜悅,隻有沉甸甸的悲哀與無奈。他們拯救了這些人的生命,或許也拯救了他們的靈魂,但他們曾經的精神寄托與家園已然徹底破碎,留下的將是漫長的痛苦與迷茫。這,或許就是無知者貿然接觸危險遺產,所必須承受的慘痛代價。
“B組任務完成。精神汙染源已清除,幸存者意識回歸但創傷嚴重,亟需後續幹預。強烈建議立即永久性封鎖該遺跡。”艾莉絲強忍著精神上的疲憊,向遠在阿瓦隆的圖書館發出了匯報。
阿瓦隆,圖書館核心。
葉舟幾乎在同一時間,收到了奧拉夫和艾莉絲傳來的任務成功簡報。他注視著巨大星圖上,那兩個代表著內部膿瘡的、劇烈閃爍的紫色光點,逐漸轉變為象征“已處理”的、相對平靜的灰色。然而,他的心中卻並未感到絲毫的輕鬆,反而像是壓上了一塊更重的巨石。
“普羅米修斯之火”的物理威脅被暫時拔除,但首領卡修斯·沃德卻在基地徹底混亂中不知所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如同一條潛入陰影的毒蛇,隨時可能在其他地方露出獠牙。“新伊甸”的精神汙染危機得以解除,但那個來自第二迭代的、如同意識陷阱的白色遺跡依舊矗立在那裏,沉默地等待著下一個“有緣人”。誰能保證,在未來不會有另一個“以利亞”被其誘惑,再次掀起狂瀾?而且,這兩次“清潔”行動雖然力求隱秘,但大規模的人員“昏迷”和集體精神異常事件,終究難以完全掩蓋,勢必會在某些圈子裏引發更深的猜疑、恐懼和針對性的調查。
更重要的是,應對這兩起突發危機,消耗了圖書館本已捉襟見肘的寶貴時間、人力和物力資源,無形中延緩了應對其他潛在威脅——尤其是那持續不斷、仿佛在逐漸靠近的“星海回響”——的準備工作。
“我們就像是在一艘千瘡百孔、不斷進水的破船上,疲於奔命地堵著一個個不斷出現的漏洞,”葉舟對身旁麵色同樣凝重的伊森議長和邏各斯的光影說道,聲音裏透著一股深及骨髓的疲憊,“卻永遠不知道下一個致命的裂口會出現在船體的哪個位置,甚至……不知道這艘船的龍骨,是否早已出現了無法修補的、結構性的裂痕。”
伊森議長沉重地歎了口氣,花白的眉毛低垂著:“這就是選擇成為守護者必須背負的命運,葉舟。我們無法預見所有風暴,也無法阻止所有愚行,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在災難發生後,以最快的速度做出響應,盡力將損失降到最低。每一次成功的‘清潔’,都是在為這個多災多難的文明爭取更多寶貴的喘息時間,都是在廢墟之上,為理性的種子爭取一小片生長的土壤。”
邏各斯的光影穩定地閃爍著,以它特有的理性方式補充道:“數據分析模型顯示,在‘啟蒙之種’計劃持續投放並產生影響的區域,其社會結構的穩定性、民眾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及對非常規事件的理性應對能力,均有顯著提升,平均值高於未受影響的對照區域約37.5%。這證明,我們的努力,並非徒勞無功,它正在緩慢而堅定地改變著文明的底色。”
葉舟緩緩點了點頭,他明白伊森和邏各斯所說的都是事實。作為守護者,他們必須從這些微小的成功中汲取堅持下去的力量。但他內心深處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時間,這個最寶貴的資源,似乎並不站在他們這一邊。內部,“竊火者”的陰影如同原罪般層出不窮,野火燒不盡;外部,“星海的回響”如同漸近的腳步聲,沉默卻持續地逼近,帶著未知的意圖與壓力。
他不由自主地走到那麵巨大的、連接著圖書館核心數據庫的控製台前,手指在虛空中輕點,調出了“深空之耳”計劃實時監控數據流。屏幕上,那個代表著來自小行星帶外信號的幽藍光點,依舊在規律地、固執地閃爍著。在過去幾個月相對平靜的表象下,邏各斯標注出的後台數據曲線顯示,該信號出現的平均頻率,有了一絲極其細微、卻呈現出持續且穩定上升趨勢的變化。
這絕不是一個好兆頭。
清潔了眼前的餘燼,但更大的陰影依舊籠罩著未來。
圖書館的燈火,必須在這似乎愈發漫長的夜裏,
燃燒得更加明亮,也更加……警惕。
因為誰也不知道,
下一次需要“清潔”的,
會是怎樣的瘋狂,
而來自深空的“回響”,
又將在何時,化為實質的驚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