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當丫鬟敲開房門時，淩霜雪一夜未眠，雙眼布滿了血絲。
    她以為自己將迎來嚴酷的審訊，或是冰冷的刀鋒。
    作為一個身份暴露的刺客，這是她唯一的歸宿。
    她甚至已經做好了咬碎藏在牙齒裏的毒藥，以身殉道的準備。
    然而，丫鬟帶來的，卻不是審訊的命令，而是一套幹淨利落的勁裝，以及方寒的傳話。
    “蘇月姑娘，方大人請您梳洗更衣，說要帶您出城走走。”
    淩霜雪的心猛地一沉。
    他到底想幹什麽？
    在城外無人之處秘密處決？還是有更殘忍的手段等著自己？
    這種未知的折磨，比直接給她一刀更讓她恐懼。
    反抗？她連這個念頭都不敢有。
    那個男人的眼神，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讓她動彈不得。
    最終，她隻能像個提線木偶，麻木地換上衣服，跟著方寒上了馬車。
    馬車沒有駛向荒郊野外，反而一路向南，來到了南陽城外新開墾的大片田地區。
    剛一下車，一股混合著泥土芬芳和滾滾熱浪的氣息便撲麵而來，與之相伴的，還有一陣震耳欲聾、從未聽過的巨大轟鳴聲！
    淩霜雪循聲望去，下一秒，她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美眸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與不敢置信。
    隻見遠處的梯田上，幾台造型古怪的“鐵疙瘩”正冒著滾滾黑煙，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在它們的下方，一個鐵爪般的犁鏵飛速轉動，輕而易舉地就將堅硬板結的土地翻開，犁出一條條深深的溝壑。
    一個壯漢僅僅是扶著那“鐵疙瘩”，就能輕鬆駕馭，其耕地的速度之快，效率之高，簡直匪夷所思！
    淩霜雪粗略估算了一下，那一台“鐵疙瘩”一個時辰耕作的土地，恐怕比得上十數頭最健壯的耕牛辛苦一整天！
    這是什麽東西？
    法寶？還是某種機關獸？
    “那就是‘鐵牛神’！方大人賜下的神物啊！”
    “是啊！有了鐵牛神，咱們開荒的速度快了十倍不止！今年冬天，家家戶戶都能存夠糧食了！”
    “方大人真是活神仙下凡，來拯救我們這些苦哈哈的！”
    田埂上，無數正在勞作的村民，看著那些轟鳴的“鐵牛神”，臉上洋溢的不是勞作的疲憊，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混雜著幸福與狂熱崇拜的笑容。
    他們看向方寒的目光，充滿了最真摯的敬畏與感激。
    淩霜雪感覺自己的腦袋嗡嗡作響，從小到大建立起來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眼前的景象衝擊得支離破碎。
    “看見了嗎？”
    方寒不知何時站到了她的身邊，指著那片熱火朝天的土地，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位靖北侯，為了爭奪南陽這座城，不惜犧牲上萬精銳士卒的性命，更間接導致數萬流民餓死在戰亂之中。”
    他頓了頓，轉過頭，深邃的目光直視著淩霜雪震撼的眼眸。
    “而我，隻需要幾台這樣的鐵牛，配上足夠高產的糧種，就能讓南陽城內外數十萬軍民，所有人都吃飽飯，再無凍餒之虞。”
    他微微一笑，問出了那個直擊靈魂的問題。
    “你說，我們誰追求的，才是對的？”
    轟！
    方寒這句平淡的問話，比任何刀劍都鋒利，狠狠紮進了淩霜雪的心髒！
    她無言以對，心神劇震！
    侯爺的“大業”，需要犧牲無數人命去堆砌。
    而方寒，卻能讓所有人都吃飽飯，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她一直堅信不疑的忠誠和榮耀，在眼前這片熱火朝天的田野麵前，忽然變得無比蒼白，甚至有些可笑！
    “哢嚓——”
    淩霜雪仿佛聽到了自己心中有什麽東西，裂開了一道縫。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際，一個皮膚黝黑、滿臉褶子的老農看到了方寒，頓時激動得滿臉通紅，連手裏的農具都扔了，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
    “撲通”一聲，老農重重地跪在了方寒麵前的泥地裏，激動得老淚縱橫，砰砰地磕著響頭。
    “方神仙！小老兒給您磕頭了！方神仙啊！”
    他的手裏，還小心翼翼地捧著兩個剛從地裏挖出來的、碩大無比的紅薯。
    “神仙您看！您賜下的紅薯神種，長勢太好了！俺剛才挖了一小塊地試了試，算下來，一畝地的收成怕不是有幾百斤！幾百斤啊！”
    老農的聲音都在顫抖，那是喜悅到極致的顫抖。
    “托您的福，我們再也不怕餓肚子了！您就是我們全家，不，是全南陽百姓的再生父母啊！”
    方寒連忙上前，親手將老農扶了起來，笑著接過那兩個沾著泥土的紅薯，溫和道：“老人家快快請起，能有個好收成，是大家辛苦勞作的結果。”
    那樸實而真摯的感激，那發自肺腑的崇拜，比任何刀劍都更加鋒利，一刀一刀，深深地刺痛了淩霜雪的心。
    她看著方寒扶著老農時，臉上那溫和自然的笑容，看著周圍百姓投來的那種狂熱而信賴的目光，第一次覺得，自己所效忠的“大業”，自己所堅守的“忠誠”，在這片充滿希望的田野麵前，顯得是那麽的蒼白，那麽的可笑。
    殺人，她會。
    可讓人生，她不懂。
    這一刻，她心中的信仰壁壘，出現一絲裂痕，正在飛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