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地下醫療中心的特護病房內，除了儀器運轉的輕微嗡鳴聲，再無其他雜音。
    那種從高維數據洪流中猛然墜回肉體凡胎的落差感，讓剛蘇醒不久的顧晚舟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她靠在床頭，手裏捧著一杯溫熱的葡萄糖水，目光卻從未離開過隔壁那張病床。
    那裏躺著的，是剛剛撤去維生裝置的季辰。
    經過數小時的緊急複蘇程序，季辰的生命體征終於穩定在了安全線以上。隻是，那一頭因透支本源而變得雪白的短發，即便在柔和的燈光下依然顯得觸目驚心。那是他為了守護她、守護這個世界所付出的代價，是烙印在生命裏的勳章。
    “也就是你，命硬得像隻小強。”
    凱文一邊看著手中的全息數據板，一邊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順手摘下了那副厚重的防輻射眼鏡，露出了滿是紅血絲的雙眼，“他的腦波活躍度正在指數級上升，意識回路已經完成了自我重組。醫學奇跡，真的是醫學奇跡。”
    顧晚舟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放下了水杯。
    就在這時，季辰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緊接著，那雙緊閉了許久的眼睛緩緩睜開。他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渙散，那是長期處於虛擬深潛狀態後的後遺症，但在看到顧晚舟的那一刻，焦距瞬間匯聚，眼底那抹熟悉的溫柔如潮水般湧現。
    “早安……還是晚安？”季辰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吞了一把沙礫，喉嚨幹澀得厲害。
    顧晚舟的鼻尖猛地一酸，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起身走到他的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角卻揚起一抹極淡卻極溫暖的笑意：“現在是下午三點。你睡過頭了，未婚夫。”
    聽到“未婚夫”這三個字，季辰原本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血色，他費力地抬起手，想要去抓顧晚舟的手，卻發現自己渾身酸軟無力。
    顧晚舟卻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緊扣，掌心的溫度毫無保留地傳遞過去。她舉起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那枚素淨的鉑金指環：“定金我也戴著，人我也守著，你想賴賬都沒機會。”
    季辰看著那枚戒指，笑得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雖然虛弱，卻充滿了幸福的傻氣：“不賴賬……這輩子，下輩子，都不賴。”
    此時，病房的門被推開，顧搏遠和顧季陽走了進來。
    大哥顧搏遠的左臂還吊著繃帶，那是之前為了接住墜落的顧晚舟而受的傷，但他整個人依舊挺拔如鬆，那股軍人的鐵血氣質中此刻多了一份作為兄長的寬厚。三哥顧季陽則是一臉興奮，手裏依舊抱著那台仿佛焊在手上的筆記本電腦。
    “喲，醒了？我們的睡美人王子。”顧季陽一進門就開始調侃，但眼角的濕潤卻出賣了他此刻激動的心情，“你要是再不醒，晚舟就要把我也塞進維生艙去陪你了。”
    “既然人都齊了，有些事情，該讓大家都知道了。”顧搏遠走到窗邊，將百葉窗拉開。
    久違的陽光瞬間灑滿了整個房間。窗外，金陵城的重建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遠處的廣場上，巨大的全息屏幕正在循環播放著顧晚舟在那場虛擬決戰中的畫麵。
    “虛空之眼雖然被消滅了，但有些賬，得算清楚。”顧搏遠的聲音沉了下來，轉頭看向凱文，“數據分析得怎麽樣了？”
    凱文的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他在全息投影儀上操作了幾下，一副複雜的關係網圖浮現在空氣中。
    “我們在清理‘虛空之眼’殘留在‘第二人生’服務器裏的核心數據時，發現了一個加密的‘黑匣子’。”凱文指著圖表中心的一個黑色節點，“這裏麵記錄了‘虛空之眼’降臨地球的真正原因，以及……祂在人類世界的代理人名單。”
    這番話一出，房間裏的氣氛瞬間凝固。
    顧晚舟的眼神銳利起來：“你是說，除了那三個已經灰飛煙滅的虛空執政官，還有其他人？”
    “不僅有，而且就在我們身邊，甚至身居高位。”顧季陽冷笑一聲，接過了話茬，“那個所謂的‘古神’，其實並不是無緣無故路過地球的。祂是被‘邀請’來的。”
    隨著顧季陽手指的滑動，幾份絕密檔案被投影出來。檔案上的照片和名字，讓在場的幾人都感到一陣心驚。其中不乏國際知名的財閥巨頭、激進派科學家，甚至還有某大國的防務顧問。
    “這群人自稱‘永恒真理學會’。”顧季陽語氣中透著濃濃的厭惡，“他們早在十年前就通過深空探測信號接觸到了虛空維度的波動。這群瘋子認為人類的肉體是進化的桎梏，隻有通過機械飛升或者意識上傳，融入那個所謂的‘永恒’，才能實現文明的躍遷。”
    “所以，他們製造了早期的‘降臨’事故，並暗中資助了那三位虛空執政官的實驗。”凱文補充道，“‘第二人生’原本隻是一個單純的虛擬世界，是這群人暗中修改了底層協議，將其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靈魂捕夢網’，就是為了給古神提供‘食材’，以此換取古神賜予他們的‘永恒生命’。”
    “簡直是與虎謀皮。”季辰雖然身體虛弱，但眼中的怒火卻在燃燒，“為了自己的私欲，不惜把全人類當成祭品。”
    顧晚舟看著那些名單，心中並沒有太多的驚訝，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人性從來都是複雜的，有像季辰這樣為了大義甘願犧牲的英雄，自然也有為了私利出賣靈魂的叛徒。
    光與影，永遠相伴而生。
    “大哥，這份名單，你打算怎麽處理？”顧晚舟轉頭看向顧搏遠。
    顧搏遠那張剛毅的臉上露出一抹肅殺的冷笑：“既然戰爭已經結束，那麽清算就開始了。我已經將這份證據同步給了全球聯合防務理事會，並且……”他頓了頓，看了一眼顧季陽，“季陽已經把這些資料在全球網絡上公開了。”
    “沒錯，我給它加了個標題：‘出賣世界的猶大們’。”顧季陽得意地揚了揚下巴，“現在，全球七十億人都在盯著他們。他們想跑？除非能飛出太陽係。”
    顧晚舟點了點頭，這就是最好的審判。讓真相大白於天下，讓那些躲在陰暗角落裏的蛆蟲在陽光下無所遁形。
    “還有一件事。”凱文突然切換了一張圖表，神情變得有些古怪，“關於‘虛空之眼’本身。我們在解析祂的最後一段思維碎片時，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東西。”
    “什麽？”顧晚舟問。
    “那個古神……其實是個‘失敗者’。”凱文解釋道，“在祂所在的那個高維宇宙中，祂因為過度貪婪的吞噬，導致自身熵增過快，即將麵臨熱寂死亡。祂之所以拚命想要吞噬地球，尤其是‘第二人生’裏的人類意識，並不是為了統治，而是為了‘求生’。”
    “求生？”季辰有些不解。
    “是的。人類的情感、創造力、那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希望’，在那個死氣沉沉的高維宇宙裏，是一種極其稀缺的‘負熵’資源。”凱文推了推眼鏡，語氣中帶著一絲唏噓，“祂想通過吞噬我們的‘希望’來逆轉祂自己的衰亡。諷刺的是，最後恰恰是這種‘希望’所匯聚成的力量，撐破了祂的胃，徹底終結了祂。”
    房間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這個真相，讓這場殘酷的戰爭多了一層荒誕而深刻的意味。強大的神明因為貪婪而走向毀滅，渺小的凡人因為希望而創造奇跡。
    “所以，我們不僅贏了戰爭，還證明了人類存在的價值。”顧晚舟輕聲說道，她握緊了季辰的手，“我們的情感，我們的愛，不是弱點，而是最鋒利的武器。”
    季辰回握住她，眼神堅定：“沒錯。這份武器，我們會一直傳承下去。”
    “行了，別在這兒煽情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顧季陽誇張地抖了抖肩膀，打破了有些沉重的氣氛，“既然內憂外患都解決了，是不是該考慮點開心的事情？比如……慶祝宴？或者，某個人的婚禮？”
    他意有所指地看著病床上的兩個人。
    顧晚舟的臉頰微紅，但她並沒有回避，而是大大方方地迎著哥哥們戲謔的目光：“婚禮肯定是要辦的，不過得等季辰能下地走路再說。至於慶祝宴……”
    她轉頭看向窗外，那個正在大屏幕上接受采訪的、代表人類官方發言的理事長，正激動地宣布著“新紀元”的到來。
    “我覺得，最好的慶祝，是去看看這個新世界。”顧晚舟說，“我想去外麵走走。哪怕隻是在醫院的花園裏。”
    半小時後。
    顧晚舟推著輪椅，帶著季辰來到了醫院頂層的空中花園。
    秋日的陽光溫暖而不刺眼，微風中帶著桂花的香氣。站在這裏，可以俯瞰整個金陵城。雖然城市裏依然隨處可見戰爭留下的傷痕，但更多的，是新生的腳手架和忙碌的人群。
    孩子們在臨時搭建的公園裏奔跑嬉戲，大人們在街頭互相擁抱、哭泣、歡笑。那是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也是一種對未來的憧憬。
    “真好啊。”季辰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看著眼前這一幕充滿了煙火氣的景象，“這才是我想守護的世界。”
    “這也是你拚命換回來的世界。”顧晚舟蹲下身，幫他整理了一下腿上的毛毯，動作溫柔得不像那個叱吒風雲的女武神，“季辰，謝謝你。”
    “謝我什麽？”
    “謝謝你一直沒有放棄。謝謝你即使在最絕望的數據深淵裏，也依然記得回家的路。”顧晚舟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膝蓋上，閉上眼睛，享受著這難得的寧靜。
    季辰的手輕輕撫摸著顧晚舟的長發，那一頭烏黑柔順的發絲與他粗糙的掌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因為我知道，有人在等我。”季辰輕聲說道，“隻要你在，我就永遠不會迷路。”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依偎著，沒有再說話。在這個經曆了戰火洗禮的午後，在這片廢墟之上盛開的花園裏，時間和空間仿佛都失去了意義。隻有彼此的心跳，成為了這個世界上最動聽的旋律。
    然而，顧晚舟心裏清楚，雖然“虛空之眼”的危機解除了，但人類文明的大門已經被迫向宇宙敞開。高維世界的存在已經被證實，未來，或許還會有其他的挑戰接踵而至。
    但那又如何呢？
    她抬起頭，看向蔚藍的天空。曾經那裏裂開了一道深淵，如今那裏隻有潔白的雲朵。
    隻要人類心中還有希望，隻要守護者們依然在，就沒有什麽能阻擋這個種族前進的步伐。
    “晚舟。”季辰突然開口。
    “嗯？”
    “等我好了，我們去那個‘第二人生’裏重新注冊個賬號吧。”
    “為什麽？你的管理員賬號不香嗎？”
    “那個賬號等級太高了，沒意思。”季辰笑了笑，眼中閃爍著名為“未來”的光芒，“我想和你一起，從一級開始，在這個新世界裏，重新談一次戀愛，重新去冒險。這一次，沒有任務，沒有戰爭，隻有我們。”
    顧晚舟愣了一下，隨即展顏一笑，那笑容比秋日的陽光還要燦爛。
    “好。一言為定。”
    風起，落葉紛飛。在這片承載了太多苦難與榮耀的土地上，新的故事，正在悄然萌芽。
    而在不遠處的陰影裏，顧搏遠和顧季陽看著這一幕，相視一笑，悄悄退了出去，將這片天地留給了這對曆經生死的戀人。
    屬於“榮耀之戰”的篇章已經翻過，但屬於他們的“榮耀新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