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深秋，落葉梧桐鋪滿了街道。這座古老的城市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煥發新生，納米建築技術與傳統園林美學完美融合，讓它看起來既科幻又古典。
    但在城市的喧囂之外，位於紫金山腳下的一處隱秘療養院內，時間仿佛流逝得格外緩慢。
    這裏是顧家為季辰專門設立的康複中心，也是“普羅米修斯協議”的核心數據節點之一。雖然顧晚舟在公眾麵前砸碎了神壇，但在技術層麵，她和季辰依然是連接全人類意識網絡的關鍵密鑰。
    午後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季辰身上，他手裏拿著一本紙質書——那是顧晚舟特意找來的《小王子》，說是要給這個整天泡在數據流裏的家夥補補童話課。
    “‘正是你為你的玫瑰付出的時間，使得你的玫瑰變得如此重要。’”季辰輕聲念著書上的句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他的腿上依然蓋著毯子，但那蒼白的臉色已經有了些許紅潤。
    顧晚舟坐在一旁削蘋果，聽到這句話，嘴角微微上揚：“怎麽？覺得我這朵‘玫瑰’太難伺候了？”
    “難伺候是難伺候了點，畢竟帶刺嘛。”季辰合上書，看著顧晚舟那一頭利落的短發和專注的側臉，眼中滿是笑意，“不過，誰讓我就是那個倒黴的小王子呢。”
    顧晚舟將削好的蘋果塞進他嘴裏，堵住了他的調侃：“吃你的蘋果。凱文說你今天的腦波活躍度有點異常，是不是又偷偷連網了？”
    季辰嚼著蘋果，眼神閃爍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說道：“就看了一眼……真的就一眼。那個‘天啟者’遺跡的數據包太誘人了，我就想看看凱文解密到哪一步了。”
    “季辰。”顧晚舟放下了手中的水果刀，語氣變得嚴肅，“凱文說了，你的精神本源還沒完全修複，強行接入高維數據流很危險。你是想讓我把你那台終端也沒收了嗎？”
    季辰立馬舉起雙手做投降狀：“錯了錯了，老婆大人饒命。我這不是閑得發慌嘛。”
    顧晚舟歎了口氣，走到他身邊，輕輕幫他揉捏著有些萎縮的小腿肌肉：“我知道你急。看著外麵天翻地覆的變化，覺得自己隻能坐在這裏很沒用是吧？”
    季辰沉默了。那種無力感，確實是他心頭的一根刺。曾經在“第二人生”裏呼風喚雨的他，現在連走幾步路都要大喘氣，這種落差對於一個驕傲的男人來說，比肉體的疼痛更難熬。
    “季辰，我不急。”顧晚舟停下動作，蹲下身，仰頭看著他，“就算你這輩子都站不起來，我也願意推你一輩子。隻要你在，我就心安。”
    季辰看著她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心中的那一絲焦躁奇跡般地平複了。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放心吧，為了能背得動你，我也得站起來。”
    就在這溫馨的時刻，顧晚舟的個人終端突然震動起來。是凱文發來的緊急通訊請求。
    顧晚舟接通，全息投影中跳出了凱文那張滿是黑眼圈卻極其嚴肅的臉。
    “晚舟，季辰，你們馬上來一趟地下實驗室。出事了。”
    “怎麽了？是‘天啟者’的數據有問題？”顧晚舟心中一緊。
    “不是數據有問題，是有東西……或者說有人，在數據裏說話。”凱文的聲音有些顫抖，“而且，他在叫季辰的名字。”
    ……
    半小時後，顧晚舟推著季辰來到了地下實驗室的核心區。
    這裏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巨大的球形數據艙，四周的牆壁上全是流動的綠色代碼流。而在中央的全息台上，懸浮著那個被從“星圖”中提取出來的“天啟者”遺跡數據包。
    此時，那個數據包正在以一種奇異的頻率閃爍著紅光，就像是一顆正在跳動的心髒。
    “大概在一小時前，我們在對數據包進行第十七次深層掃描時，捕捉到了一段異常的音頻信號。”凱文指著屏幕上的波形圖，“這段信號使用的是一種非常古老的二進製編碼，但經過轉譯後，我們得到了這個。”
    凱文按下了播放鍵。
    一陣刺耳的靜電噪音過後，一個斷斷續續、仿佛來自深海般幽邃的聲音在大廳裏響起：
    “……坐標……確認……季……辰……歸來……歸來……”
    顧晚舟猛地看向季辰，發現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瞳孔劇烈收縮，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季辰？你怎麽了？”顧晚舟抓住他的手，發現他的手冰涼得嚇人。
    “那個聲音……”季辰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我在哪裏聽過。不，不僅僅是聽過，它好像……就在我的腦子裏。”
    “這是什麽意思？”顧搏遠也趕到了，聽到這話眉頭緊鎖。
    季辰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和古神決戰的時候，我也曾嚐試過強行突破權限，去解析古神的底層代碼。那一瞬間，我的意識被拉入了一個充滿了無數碎片記憶的空間。那個空間裏，充滿了哀嚎和低語。這個聲音，就是其中最清晰的一個。”
    “你是說，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被古神吞噬過的？”凱文驚訝道。
    “不。”季辰睜開眼睛，眼神變得異常複雜，“它是古神的一部分，或者是……曾經被古神同化，但依然保留了自我意識的一部分。它在呼喚我，是因為我的精神烙印裏，留下了古神的痕跡。”
    “這是個陷阱嗎？”顧搏遠的手按在了腰間的槍套上。
    “看起來不像。”凱文搖了搖頭，“這段信號非常微弱，更像是一種求救，或者遺言。而且它指向了一個特定的地址——並不是現實世界的物理坐標，而是‘第二人生’裏的一個隱藏區域。”
    “‘第二人生’？”顧晚舟愣了一下，“遊戲不是已經重構了嗎？舊地圖應該都被覆蓋了才對。”
    “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凱文調出一張從舊服務器裏恢複的地圖，“這個區域位於‘無盡之海’的最深處，原本是一個因為bug而被廢棄的未開放區域。在係統重構時，它居然躲過了‘普羅米修斯’的掃描，像個幽靈一樣藏在那裏。”
    “那是‘深淵回廊’。”季辰突然開口，語氣篤定，“那是‘虛空之眼’最初降臨遊戲時建立的錨點，也是我和祂第一次精神交鋒的地方。”
    他抬起頭，看向顧晚舟：“晚舟，我得去一趟。在那個地方。”
    “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承受不了深潛！”顧晚舟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那種地方充滿了數據亂流，萬一你迷失在裏麵怎麽辦？”
    “可是如果不去，那個聲音會一直糾纏著我，甚至可能會通過我的連接汙染整個‘普羅米修斯’網絡。”季辰指了指那個還在閃爍紅光的數據包，“它在擴散。這不僅僅是呼喚，更像是一種病毒式的廣播。隻有我去，才能從源頭關掉它。”
    顧晚舟看著那個不斷擴大的紅色波形，咬了咬嘴唇。她知道季辰說的是對的。他是唯一一個直麵過古神本源還能活著回來的人，他和古神之間有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
    “我和你一起去。”顧晚舟做出了決定。
    “不行。”這次輪到季辰拒絕，“那個區域隻能容納單純的精神體。你的意識雖然強大，但沒有經過像我那樣的深度數據化改造，進去會被撕碎的。這必須是單人任務。”
    “季辰！”顧晚舟急了。
    “相信我，晚舟。”季辰握住她的手，眼神堅定而溫柔，“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告別。跟過去那個被詛咒的命運告別。而且，有凱文看著，一旦我的各項數值跌破警戒線，他會強製把我拉出來的。”
    顧晚舟看著他，沉默了許久，最終轉頭看向凱文：“你有把握嗎？”
    凱文推了推眼鏡，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我會開啟最高級別的安全協議，並且用三台量子服務器做實時備份。隻要他的意識不主動放棄，我就能把他拽回來。”
    “好。”顧晚舟深吸一口氣，俯身在季辰額頭上吻了一下，“我在外麵等你。如果你敢不回來，我就把你的遊戲賬號全刪了，順便把你那些限量版手辦都送給顧季陽。”
    季辰笑了：“那可不行，那些手辦是我的命根子。”
    ……
    十分鍾後，季辰躺進了特製的深潛艙。
    隨著淡藍色的營養液緩緩注入，淹沒了他的身體，他的意識開始下沉，穿過層層疊疊的數據雲層，向著那個被遺忘的深淵墜落。
    顧晚舟站在監控台前，死死盯著屏幕上那條代表季辰腦波的曲線。她的手心全是汗，顧搏遠站在她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無聲地給予支持。
    “連接成功。目標區域定位：深淵回廊。”凱文的聲音在廣播裏響起，“周圍環境極為不穩定，充滿了邏輯碎片。季辰，能聽到嗎？”
    “聽到了。有點吵。”季辰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傳出來，帶著一絲電磁幹擾的雜音，“這裏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廢品回收站。”
    在他的視野中，曾經輝煌的“無盡之海”已經幹涸，隻剩下無數破碎的代碼方塊懸浮在黑暗的虛空中。而在那虛空的盡頭，一座扭曲的、由黑色數據流構成的尖塔若隱若現。
    那個聲音，就是從塔頂傳來的。
    季辰操控著自己的虛擬形象——那個穿著新手布衣、手裏卻拿著管理員權杖的少年，一步步走向尖塔。
    越靠近尖塔，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就越強。空氣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著他，那是古神殘留的惡意。
    終於，他來到了塔頂。
    那裏沒有怪獸，也沒有陷阱。隻有一個半透明的身影，靜靜地坐在懸崖邊，背對著他。
    那個身影看起來很年輕，甚至有些眼熟。
    “你來了。”那個身影轉過身。
    看到那張臉的瞬間，監控室裏的顧晚舟和凱文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竟然是……另一個季辰！
    隻不過，這個“季辰”全身都是黑色的，雙眼沒有瞳孔，隻有兩團紫色的火焰在燃燒。
    “你是誰？”真正的季辰握緊了權杖，警惕地問道。
    “我是你。”黑色的季辰笑了，笑容淒涼，“或者說，我是那個被古神吞噬掉的、可能存在的另一個你。”
    “什麽意思？”
    “在無數個平行的時間線裏，古神並不總是輸家。”黑色季辰緩緩站起身，“在很多個世界裏，祂贏了。祂吞噬了地球，吞噬了人類，也吞噬了我。每一次吞噬，祂都會保留那個世界最強者的意識碎片，作為戰利品，也作為進化的養料。”
    “我是那些失敗者的集合體。我是無數個沒能守護住顧晚舟、沒能拯救世界的季辰的怨念。”
    季辰的心髒猛地抽搐了一下。他看著麵前這個充滿了絕望和黑暗的自己，仿佛看到了另一種可能發生的悲劇結局。
    “那你找我做什麽？為了複仇？還是為了奪舍？”季辰冷冷地問道。
    “不。”黑色季辰搖了搖頭，眼中的紫色火焰跳動了一下，“我隻是想看看……那個贏了的我，到底長什麽樣。”
    他走到季辰麵前，上下打量著他，目光最終落在季辰那雙清澈堅定的眼睛上。
    “真好啊。”黑色季辰感歎道，“沒有被仇恨蒙蔽，沒有被力量腐蝕。你的眼睛裏，還有光。”
    “因為有人在等我。”季辰輕聲說道，“無論多黑，她都在。”
    “是啊……顧晚舟。”黑色季辰提到這個名字時，臉上露出了一種近乎朝聖般的表情，“在我的記憶裏，她最後死在了我的懷裏。那一刻，我就瘋了。我主動融入了古神，隻為了換取一個能在虛幻中再見她一麵的機會。”
    “那是假的。”
    “我知道是假的。但對於那時的我來說，假的比真的好。”黑色季辰自嘲地笑了笑，身體開始變得更加透明，仿佛隨時會消散，“但是，看到你，我知道我的執念該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線上，她活著，你也活著。這就夠了。”
    他伸出手，掌心裏托著一團純淨的白色光球。
    “這是什麽？”
    “這是我們這些‘失敗者’從古神體內偷出來的最後一點東西。”黑色季辰說道，“這是關於古神弱點的完整解析，以及……一份真正的、沒有被汙染的‘天啟者’科技樹。它能幫你們更好地利用那份星圖，不用走彎路。”
    “為什麽要給我？”
    “因為你是唯一的希望。”黑色季辰的聲音越來越輕，“帶著我們的份，好好活下去。別讓她哭。”
    季辰伸出手，接過了那團光球。光球融入他掌心的瞬間，無數龐大而精純的信息流衝刷著他的意識，原本那些因本源受損而斷裂的神經回路，竟然在這股力量的滋養下開始快速愈合。
    “謝謝。”季辰看著逐漸消散的黑色身影，鄭重地說道。
    “再見，幸運的家夥。”黑色季辰最後揮了揮手，徹底化作了漫天的數據塵埃。
    隨著他的消失，周圍那扭曲的尖塔、黑暗的虛空也開始崩塌。
    “季辰！數據流開始坍塌了！快撤出來！”凱文焦急的聲音在耳邊炸響。
    “收到。”季辰最後看了一眼這片埋葬了無數悲劇的深淵，轉身衝向了出口的光芒。
    ……
    “滴——”
    深潛艙的指示燈變回了綠色，艙蓋緩緩打開。
    顧晚舟第一時間衝了上去，扶起坐起來的季辰：“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季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雖然渾身濕透，但他的眼神卻前所未有地明亮。他抬起手，握了握拳，感受到那種久違的力量感正在體內湧動。
    “我沒事。”季辰轉過頭，看著顧晚舟，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而且，我帶回了一份大禮。”
    “什麽大禮？”
    “一份關於未來的說明書，還有……”季辰頓了頓，眼神變得格外深情，“還有對自己現在的這份幸福，更加深刻的確認。”
    他伸出手，不再顫抖，穩穩地握住了顧晚舟的手。
    “晚舟，我想試試站起來。”
    “現在？”顧晚舟一愣。
    “就現在。”
    在顧晚舟驚訝的目光中，季辰雙手撐住深潛艙的邊緣，深吸一口氣，腿部的肌肉緊繃。雖然還有些搖晃，雖然額頭上依然冒出了冷汗，但他真的慢慢地、一點點地站直了身體。
    不需要輪椅，不需要攙扶。
    他就那樣站在那裏，雖然有些勉強，但脊梁挺得筆直。
    “看，我說了，為了抱你，我也得站起來。”季辰笑著張開雙臂。
    顧晚舟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再也顧不上什麽矜持，猛地撲進了那個熟悉的懷抱。
    “傻瓜……大傻瓜……”
    凱文和顧搏遠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都默契地轉過身去，不忍心打擾這對經曆了太多磨難的戀人。
    “看來，不僅僅是技術上的突破。”凱文看著屏幕上那個已經徹底消失的紅色波形，推了推眼鏡，“他也解開了自己最後的心結。”
    “是啊。”顧搏遠看著那兩個緊緊相擁的身影，嘴角揚起一抹欣慰的弧度，“這下，是真的可以準備婚禮了。”
    深淵已經閉合，幽靈已經安息。
    而活著的人，將帶著逝者的祝福，在現實的陽光下，繼續前行。
    那份被帶回來的“天啟者”科技樹，將成為人類邁向星辰大海的最強助推器。而季辰和顧晚舟的故事，也將在新的篇章裏，書寫出更加溫暖的結局。
    窗外，夕陽西下，將整個世界染成了溫柔的金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