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上好的墨，在東京這塊巨大的宣紙上緩緩洇開，將白日的喧囂與秩序盡數暈染，化作一片由無數燈火構成的璀璨星海。
    赤阪的一家料亭內，木質的隔斷將外界的繁華與此間的靜謐分割開來。
    空氣裏漂浮著清酒溫潤的淡淡米香，與頂級和牛在鐵板上由高溫灼燒而發出滋滋作響的聲音時，混雜著被逼出肉塊的那一絲帶著奶味的油脂香氣，讓這個有著複古氛圍的房間內的味道愈發香醇。
    這是一場慶功宴，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屬於勝利者的宴席。
    主位上，明日海副局長端著一隻小小的青瓷酒杯，那張總是顯得儒雅沉穩的國字臉上，此刻也因為幾分酒意而泛著一層溫和的紅光。
    他看著坐在自己身側的野原廣誌，眼神裏的欣賞幾乎不加掩飾。
    “野原君。”他的聲音溫醇，帶著長者對後輩特有的親近：“我聽清鬥說了，這次的《暗芝居》不管是第一季還是第二季，從頭到尾，都是你的手筆。說實話，在看到第一份收視率報告的時候，連我都為你捏了一把汗。可你，硬是用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方式，打了一場……足以載入我們電視台史冊的漂亮仗。”
    他舉起酒杯，對著野原廣誌，微微示意：“這一杯，我代表製作局，敬你這位天才。”
    “嗨！明日海副局長！”
    野原廣誌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雙手端起自己的酒杯，身體微微前傾，以一種極為謙恭的姿態，將杯沿放得比明日海的更低些，輕輕一碰。
    前世作為北方人的他，這種人情世故那可真是太懂了。並且對前世那些說外國沒有人情世故非常嗤之以鼻。
    人家外國那是太人情世故了。
    不是自己人。
    那就根本沒有和你人情世故的必要。
    所以說，這時候他必須要尊重，謙卑，並且非常禮貌！況且人家四十多歲，大自己20歲左右，都快和自己那個還在秋田縣大曲市的父親，野原銀之介一樣歲數了。
    不過野原廣誌想想自己那個老爹，野原銀之介的性格，眼角都微微有點抽搐。
    如果美伢以後生了小新……
    絕對要讓自己的兒子遠離自己這個不著調的父親！
    “您過譽了，副局長。”
    可此時野原廣誌的聲音平靜，聽不出半點因為這番讚譽而產生的得意和自己複雜的內心波動：“若非您與鈴木課長力排眾議，給予我這個實習生如此大的信任，《暗芝居》也不過是幾張廢紙。這一杯，理應是我敬您，敬鈴木課長，敬所有為這部作品付出過的同僚。”
    他仰頭將杯中清酒一飲而盡。
    辛辣的暖意順著喉嚨滑下，臉上卻不見絲毫變化，隻有那雙眼睛，在料亭溫暖的燈光下，愈發顯得清亮。
    好一個不卑不亢的年輕人。
    明日海的眼中的欣賞之色更濃了。
    他知道，在這個圈子裏，才華固然重要，但懂得如何安放自己的位置，如何在上位的棋局中找準自己的角色，才是能走得更遠的關鍵。
    所以野原廣誌的這番話既沒有恃才傲物，也沒有誠惶誠恐。
    他將功勞歸於集體，將姿態放得極低，卻又在言語間，不著痕跡地，將自己與明日海、與鈴木清鬥，綁在了一艘名為“我們”的船上。
    這已經不是一個新人該有的手腕，這是一種權力規則的敏銳嗅覺。
    “說得好！”
    一旁的鈴木清鬥，此刻已是滿麵紅光，他用力一拍桌子，仿佛要將胸中的萬丈豪情都拍出來：“副局長，您是不知道，這小子，就是我們關東派未來的希望！當年您提拔我的時候，我就說過，我們關東台的人，骨頭硬，有想法！現在，您看，這不就來了個更硬的！”
    他這番話，說得半是醉意，半是真心。
    既是在抬舉野原廣誌，也是在向明日海這位老領導，表著自己的忠心與立場。
    明日海聞言，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中，充滿了壓抑許久後的酣暢淋漓。
    他指著鈴木清鬥，又指了指野原廣誌，對在座的所有鈴木課室的成員說道：“你們都聽到了？以後，我們關東聚會，野原君，可是必須到場的核心人物了！”
    “嗨！”
    野原廣誌再次起身，對著明日海，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才算真正地，踏入了這座電視台的權力核心圈，拜過了山頭，成了明日海這位副局長麾下，一枚被寄予厚望的棋子。
    “野原廣誌，繼續努力，接下來再過一段時間，我會給你一個驚喜。一個你作為我們關東派明日新星的，一個大大的驚喜！”
    明日海副局長並沒有待太久，在又喝了幾杯，留下了幾句勉勵的話後，便盡興而去。
    留下的話讓眾人也是激動不已。
    不過他一走，料亭包廂裏的氣氛瞬間鬆弛了下來。
    南村星和長穀路走像是終於卸下了某種無形的枷鎖，開始大聲地劃拳行令，北川瑤也小口地抿著果汁，臉上帶著滿足的紅暈。
    鈴木清鬥看著眼前這片歡騰的景象，眼中滿是欣慰。
    他端起酒杯，站起身，那張老臉上，帶著幾分酒後的感慨。
    “各位。”他清了清嗓子，待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才緩緩說道：“有一件事，我也要宣布一下。台裏關於我晉升二級導演的任命，已經正式下來了。”
    “噢！”辦公室裏響起一陣真誠的歡呼。
    “但是。”鈴木清鬥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安靜，“我也接到了新的調令。下個月，我將前往關東電視台，擔任導演組的副主任，負責那邊幾個關鍵的企劃項目。”
    這個消息，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課長……您要走了？”南村星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失落。
    鈴木清鬥笑了笑，那笑容裏，帶著一種看透世事後的通達：“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這把老骨頭，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是托了大家的福。東京這邊，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南村星、長穀路走和北川瑤的臉，最後，落在了那個安靜地坐在角落的野原廣誌身上。
    “我希望，你們三個，能繼續留在東京，留在野原君的特別製作組裏。”他的聲音變得無比鄭重：“跟著他，你們能學到的東西，比跟著我去關東台，要多得多。你們的未來，也才會更加廣闊。”
    三人聞言，眼眶都有些發紅，他們看著鈴木清鬥，又看了看野原廣誌，重重地點了點頭。
    隻有橋下一郎，從始至終，都隻是低著頭，沉默地喝著杯中的酒。
    那張被燈光映照的臉，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