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河口村碼頭。
    朝陽才剛剛躍出海平麵，給波光粼粼的海麵鍍上一層金輝。
    兩艘漁船已經準備就緒，躍進號和趙老五的漁船。
    今天的目標很輕鬆，隻要再捕撈到五千斤鯖魚運回來，完成訂單的最後部分即可。
    陳川正帶人最後檢查著纜繩和網具，一邊閑聊著。
    正當他看向海平麵，琢磨著許大海怎麽還沒到時，一陣“叮鈴哐啷”的急促聲響由遠及近。
    隻見許大海蹬著一輛三輪車，火急火燎地衝到了碼頭，車還沒停穩就跳了下來。
    他今天特意換了身半新的藍布褂子，頭發也像是用水抹過，隻是這一路疾馳讓他又出了滿頭汗。
    再看那三輪車裏，堆得跟座小山似的！
    最顯眼的是用油紙包得好好的、方方正正的一大塊東西，看那包裝和露出的字樣，赫然是稀罕的巧克力！
    這玩意兒可是絕對的奢侈品，尋常人家見都少見。
    也就陳川給陸小曼買了那次後，讓許大海知道了這玩意兒。
    除此之外，還有花花綠綠的糖果、餅幹、蜜餞果子，一看就是給小孩子準備的。
    下麵還壓著好幾匹顏色鮮亮的的確良布料，以及大米、白麵、桶裝的花生油，甚至還有兩瓶貼著紅標簽的白酒！
    要不是票據剛剛取消不久，許大海買這些東西還真得費上不少功夫。
    陳川看著這一車豐厚的物資，先是一愣，隨即忍俊不禁，指著那堆東西笑道：
    “大海，你小子這是要去黑石島提親，還是打算把咱們鎮上的供銷社給搬過去啊？”
    “你這架勢，我看不像去找姑娘，倒像是去開雜貨鋪的！”
    周圍忙碌的船員們也都圍了過來，看著這一車東西，發出善意的哄笑聲。
    許大海被笑得黝黑的臉膛都有些發紅，他不好意思地搓著手，嘿嘿笑道：
    “川哥，你就別取笑我了！我…我這不是心裏沒底嘛…頭一回上門，也不知道島上都缺啥，就…就都買了點。”
    “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嘛！”
    陳川走過去，拿起那塊沉甸甸的巧克力掂量了一下，笑道：
    “三斤巧克力？”
    “你是打算讓未來老丈人一家齁甜一整年？”
    “還有這布，這糧油…大海，咱是去表明心意，顯示咱們的誠意和生活條件，不是去搞批發。你這也太實在了！”
    許大海撓著頭，憨笑道：
    “我…我就想著，島上來回不方便，多帶點實用的總是好的…曉芳她爹娘年紀也大了，弟弟妹妹還小…”
    看著他這副緊張的模樣，陳川也不再打趣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行了，知道你誠心。”
    “東西都帶來了就帶上船吧，反正咱們船大，裝得下。”
    “不過我可告訴你啊，到時候見了人家姑娘，可別像現在這樣慌裏慌張的，大方點！”
    “哎！我知道，我知道！”
    許大海連連點頭，趕緊和眾人一起七手八腳地把那些禮物搬上躍進號的船艙。
    就在這時，許老栓也背著手溜達了過來，看著兒子那興師動眾的架勢，哼了一聲，
    看似嫌棄實則關切地嘟囔了一句：
    “臭小子，淨亂花錢…”
    但眼裏卻藏不住的笑意。
    兩艘漁船引擎轟鳴，調整航向，朝著黑石島駛去。
    許大海，不停擺弄著帶來的禮物，反複向陳川確認：
    “川哥，你看這布顏色曉芳她娘能喜歡不？”
    “這巧克力…島上的孩子能吃慣嗎？”
    “放心，禮不在多，在心誠。”
    “咱們河口村現在日子好了，你又是真心實意對曉芳好，這就比什麽都強。”
    陳川耐心說道。
    他沒有經曆過這種情況，想當初他第一次去陸小曼家提親，就帶了一斤海帶，兩個雞蛋，還有半斤的煙葉。
    要不是陸小曼攔著，差點沒讓陸有業當場給他扔出來。
    接近正午時分，黑石島的輪廓清晰起來。
    島嶼不大，礁石黝黑，樹木蒼翠。
    當躍進號緩緩靠近時，碼頭上的一幕卻讓眾人有些意外。
    碼頭上聚集了不少人，似乎正在爭論著什麽，氣氛顯得有些緊張，並不像平日裏的悠閑。
    被圍在中間的是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的石老庚，以及眼圈紅紅，一臉倔強的石曉芳本人。
    他們對麵的，是幾個穿著略體麵的陌生人，為首的是一個夾著公文包，幹部模樣的人，正拿著一個小本子，語氣不耐地說著：
    “……石老庚，不是我們不通融！你家欠的這醫藥費都拖了大半年了！公社衛生院也難辦啊！這次要不是看在你們家確實困難……”
    許大海一眼就看到了心愛的姑娘那委屈又堅強的模樣，心一下子就揪緊了，也顧不上許多，船剛靠穩就第一個跳上岸，焦急地喊道：
    “曉芳！叔！嬸！這是咋了？”
    石曉芳看到許大海，先是一愣，隨即眼圈更紅了，下意識地往父母身後躲了躲，似乎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家這般窘迫。
    那幹部模樣的人被打斷，不滿地瞥了許大海一眼：“你誰啊？沒看正在處理事情嗎？”
    陳川此時也帶著劉水生等人走了下來。
    他掃了一眼現場，立刻明白了七八分——這恐怕是來催債的。
    陳川沒有立刻發作，而是先禮貌地對那幹部點了點頭，然後看向石老庚問道：
    “石叔，家裏是遇到什麽難處了嗎？我們是河口村的，和大海一起來看看曉芳和您二老。”
    石老庚看著陳川氣度不凡，又看了看跟在後麵人高馬大，一臉關切的許大海和河口村眾人，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
    石曉芳的母親抽泣著開口了，像是找到了宣泄口：
    “是…是曉芳她爹前年出海傷了腰，看病拉下的饑荒…衛生院來催了幾次了…家裏實在…實在拿不出啊…”
    那幹部模樣的哼了一聲，揚了揚手裏的本子：
    “聽見了吧？不是我們逼他！是政策規定！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今天要是再還不上，我們隻能按規矩辦事了！”
    許大海一聽就急了，梗著脖子道：“欠多少錢？我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