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河口村碼頭。
    天色微亮。
    陳川、許大海、劉水生，還有趙老五已經等在碼頭。
    躍進號靜靜地停靠在一邊。
    許大海看著一號泊位，又看看身邊的陳川，
    終於忍不住嘀咕道：
    “川哥，咱那躍進號不是挺好的嗎？”
    “聲呐、活水艙都有，抓條魚而已，至於再特意借條船嗎？這得多花多少錢啊？”
    陳川目光望著海平線，語氣平靜：
    “大海，這次要對付的不是一般的魚，龍躉那玩意兒勁兒大，狡猾，待在深水礁石縫裏。”
    “躍進號是好，但有些活兒，還得更專業的家夥事兒才行。”
    “更專業的？”
    許大海撓撓頭，還想再問，卻被陳川抬手製止了。
    遠處，一聲低沉悠長的汽笛聲穿透晨霧傳來，與平日裏聽到的漁船汽笛聲截然不同，更加渾厚有力。
    “來了！”
    陳川眼神一凝，立刻對許大海吩咐道：
    “大海，快去！把一號泊位清出來，讓咱們的船都靠邊挪挪！”
    許大海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趕緊招呼人手，七手八腳地將停在最好位置的那幾條自家漁船撐開，騰出了足夠寬敞的水域。
    隨著汽笛聲越來越近，一艘船的輪廓逐漸清晰。
    當它完全駛入碼頭眾人的視野時，包括許大海在內的所有河口村漁民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
    這船……跟他們平時見的完全不一樣！
    它比躍進號稍短一些，但船體顯得更加粗壯結實，幹舷較高，船身漆成深灰色，透著一種專業感。
    最顯眼的是船尾那台顯然不是用於漁網的液壓起重吊臂，以及甲板上一些他們叫不出名字的卷揚設備和探照燈。
    船側清晰的白色編號和“勘探74號”的字樣。
    雖然以後世眼光看仍顯簡陋，但在八十年代的漁民眼中，這無疑是艘“高科技”的龐然大物。
    “俺的娘誒……這…這是啥船啊？咋還有這麽大吊臂？這是撈魚還是撈船啊？”
    一個年輕漁民喃喃道。
    “看著就帶勁！這得多少錢……”
    許大海也咂舌道。
    打撈船熟練而平穩地靠上一號泊位，放下纜繩。
    船員動作麻利地係纜，一切顯得井然有序，與河口村漁船靠岸時的喧鬧截然不同。
    這時，一個穿著藍色工裝的中年男人出現在船舷邊，嘴裏叼著煙卷，眼神帶著一種常年在海上奔波形成的疲憊和不耐煩。
    他居高臨下地掃了一眼碼頭上這群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漁民，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眼神裏掠過一絲輕蔑。
    他實在想不通，上頭怎麽會把這條雖然老舊但依舊專業的勘探輔助船，臨時調撥給這麽一群看起來土裏土氣的漁民？
    就為了抓什麽石斑魚？
    這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嗎？
    簡直是胡鬧！耽誤他們的正事！
    他吐出一口煙圈，聲音帶著幾分懶洋洋和不客氣，朝著下麵喊道：
    “喂！你們這兒，哪個是陳川？”
    碼頭上原本還在打量這艘打撈船的眾人，頓時臉色一變。
    許大海更是捏緊了拳頭，要不是跟隨了陳川這麽些日子，脾氣磨礪了不少。
    他此刻真想吼回去“你叫喚啥！”。
    陳川卻麵色如常，仿佛沒聽出對方語氣中的輕蔑。
    他明白這種專業船隻和其船員的稀缺性，對方有些傲氣實屬正常，重要的是把事情辦好。
    陳川麵色如常，上前一步，臉上帶著平和的笑容，朝船上揮了揮手：
    “同誌你好，我就是陳川。”
    “辛苦你們跑這一趟了。這次租船的費用是多少？我們先把賬結清楚。”
    那船長周磊正準備按流程讓對方上船，沒想到陳川會主動問起租金，而且問得如此直接。
    他愣了一下，眼珠下意識地轉了轉，轉而擺出了一副豁達的樣子，說道：
    “唉，陳川同誌是吧？”
    “不瞞你說，這勘探74號出動一天，光是油料、損耗、人工，成本就高的嚇人。”
    “按理說，一天怎麽也得收你個兩百塊……”
    他故意頓了一下，觀察著陳川的反應，見對方依舊平靜地看著他，於是繼續道：
    “不過嘛，我看你們也都是實在人，出海討生活都不容易。”
    “這樣吧，我給你們算便宜點，一天……一百五！怎麽樣？”
    “這價格可是看你們麵生，給的友情價了！”
    “不過這話可別往外傳，讓別的租船的知道了，我這兒可就難做了。”
    他說完，心裏還有點得意，覺得自己既賣了人情，又多撈了一筆外快。
    然而，陳川是何等人物，周磊這點小心思在他眼裏簡直如同透明一般。
    他瞬間就明白了，葉振海肯定已經付過錢，而且數目恐怕還不低，這周磊是看他年輕麵生，想再宰一刀中飽私囊。
    陳川臉上沒有露出絲毫異樣，反而順著他的話，露出了一個略帶感激的笑容：
    “周船長真是痛快人！那真是太感謝了！這價格確實實惠。”
    他壓根沒提葉振海已經付錢的事。
    他轉頭對劉水生道：
    “水生，點四百五十塊錢給周船長，先付三天的。”
    劉水生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但陳川都發了話，他也沒說什麽，立刻從挎包裏利索地數出了四十五張大團結，遞了上去。
    周磊沒想到對方這麽爽快就答應了，連價都不還，而且直接預付三天！
    他強壓住內心的狂喜和一絲心虛，接過錢迅速清點後塞進口袋！
    “陳川同誌太客氣了！太講究了！”
    周磊的語氣變得無比熱絡，
    “我叫周磊，是這船的船長。咱們這就準備開工？”
    “各位老板需要什麽協助，盡管開口！別的不敢說，在這片海上，我們勘探74號的設備還是頂好用的！”
    這時，周磊像是才想起什麽，補充道：
    “對了，陳老板，你們要釣石斑，專業的釣具我們船上可沒有，得你們自備……”
    他現在一口一個“老板”，客氣得不得了。
    旁邊的許大海早就看這家夥前倨後恭的嘴不順眼了，掂了掂背後的麻袋，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用不著你操心！我們自己吃飯的家夥帶得齊整得很！”
    周磊被許大海這硬邦邦的話頂得一噎，臉上那剛剛堆起來的熱情笑容瞬間僵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明顯的不快。
    他好歹是這條專業船的船長，平時接觸的也多是有求於他的單位人員，何時被一個看起來像苦力的漁民這麽當麵嗆聲過？
    他強壓下心頭的不爽，把到嘴邊的嗬斥咽了回去，冷冷地掃了許大海一眼：
    “哼，那就行。”
    說完，他也不再殷勤招呼，自顧自地轉身走向駕駛室方向，對著甲板上的船員吆喝了一聲：
    “準備一下，人齊了就起錨！”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尷尬。
    陳川對此並不在意，他需要的是這條船和它的設備，至於船長的態度，隻要不影響正事，他並不在乎。
    他對身後眾人微微頜首：
    “好了，大家上船東西都拿穩當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