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的苔蘚光芒在隧道中無聲明滅，將燕塵臉上新生的冰冷與決絕映照得晦暗不明。
    小石頭蜷縮在一旁，大氣不敢出，隻覺得眼前的九五二七變得陌生而令人畏懼，那半張鏽蝕的臉和眼中燃燒的暗火，比追兵更讓他感到心悸。
    燕塵沒有理會他的恐懼。
    蘇瑤記憶中的滔天恨意與現實中的絕望處境如同兩股熾熱的鐵流，在他的靈魂深處熔鑄、鍛打，重塑著他的意誌。
    傾覆之禍。
    不僅僅是蘇家一夜之間從雲端跌落泥沼的禍事，更是他燕塵——編號九五二七——對整個被設定好的、作為奴工直至鏽蝕而死的命運的徹底傾覆！
    他緩緩抬起那隻異化的右手，暗紅色的鏽痂在幽光下泛著金屬般的冷硬光澤。指關節活動時發出的哢哢聲，不再是純粹痛苦的呻吟，而是某種力量的低語。
    懷中的長恨劍溫順地貼著他的胸膛，那股溫熱不再帶來記憶的衝擊，而是如同與他的心跳同步，成為一種恒定的、支持性的存在。
    指環上的淨塵砂散發著微弱的清涼，勉強平衡著體內肆虐的劍煞與恨意之火。
    “走。”燕塵開口，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他不再看向小石子，而是將那種新生的、詭異的能量感知力延伸出去，如同無形的觸須，探向隧道的前方。
    這條隧道比之前的更加古老，岩壁粗糙，布滿了開鑿的痕跡，顯然並非劍塚牧場主體結構的一部分，更像是某個被遺忘的、早期的礦道或勘探通道。
    空氣流通性更差，彌漫著更濃重的塵土和黴味，但劍煞的濃度卻意外地維持在較低水平。
    或許，這正是當年那個奴工和蘇明遠選擇這條路線的部分原因？
    燕塵腦海中，那張來自蘇瑤記憶的地圖碎片再次浮現，與眼前的環境隱隱對應。
    地圖標注的終點——那個模糊的“舊通風井可能通往外部”——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兩人沉默地在昏暗的隧道中前行。
    小石頭努力跟上燕塵的步伐，本能讓他不敢多問，隻能緊緊跟著前方那具散發著危險與可靠矛盾氣息的背影。
    燕塵的感知力在黑暗中發揮著作用。他能提前數步感覺到地麵的輕微不平、聽到遠處岩層中滲水的滴答聲、甚至能模糊地看到能量在岩壁某些特殊礦物中流淌的微弱軌跡。
    這種能力源自長恨劍與鏽蝕之軀的結合，既帶來信息，也加劇著他精神的負擔，太陽穴一陣陣抽痛。
    突然，他猛地停下腳步，異化的右臂橫起，攔住了身後的小石頭。
    “怎…怎麽了？”小石頭緊張地壓低聲音。
    燕塵沒有回答，隻是凝神傾聽。在他的感知中，前方百米外的隧道深處，傳來一種極其微弱、卻絕非自然的能量波動。
    那波動帶著一種冰冷的、掃描般的意圖，如同潛藏的毒蛇，等待著獵物踏入陷阱。
    是偵測法器？還是某種古老的防禦機製？
    蘇瑤的記憶碎片中，沒有任何關於此地陷阱的提示。要麽是蘇明遠當年也不知此地詳情，要麽是這些陷阱是後來增設的。
    “跟著我的腳印，一步不能錯。”燕塵低聲命令，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眼中再次泛起微弱的紅光，能量視覺被提升到極限。
    他小心翼翼地邁出第一步，落腳點避開了一塊看似普通、實則內部蘊含著微弱能量回路的岩石。
    第二步，身體以一個極其別扭的姿勢側移半尺，恰好躲過一道無形的、橫亙在通道中的能量絲線。
    小石頭看得心驚膽戰，屏住呼吸，笨拙而精確地模仿著燕塵的每一個動作。
    短短百米的距離，兩人花了將近一刻鍾才通過。
    燕塵憑借著新生的感知力和一種近乎本能的危機直覺，接連避開了三處能量陷阱——一處是觸發式的麻痹射線，一處是隱藏的落石機關，最後一處最為凶險，是一個覆蓋了整個通道截麵的能量瓦解力場，一旦觸發，足以將血肉之軀瞬間化為飛灰。
    當終於踏過最後一道無形的能量界限時，燕塵的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精神的高度集中和能量的持續消耗讓他感到一陣虛脫，右臂的異化處傳來陣陣酸脹的抽痛。
    “沒…沒事了？”小石頭喘著氣問，小臉煞白。
    燕塵點了點頭，剛想開口，整個隧道卻毫無征兆地、劇烈地震動起來！
    “轟隆隆——！”
    頭頂的岩壁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大量的碎石和塵土簌簌落下！
    “啊！”小石頭嚇得抱頭蹲下。
    燕塵猛地將他拉到自己身下，用身體護住他，異化的右臂本能地向上格擋！幾塊稍大的碎石砸在他的手臂和背上，發出沉悶的砰砰聲，卻被他硬生生承受下來，手臂上的鏽痕連一絲劃痕都未留下。
    震動持續了十幾秒才漸漸平息。
    “是…是塌方嗎？”小石頭帶著哭腔問。
    燕塵麵色凝重地搖頭。這震動均勻而強烈，源頭似乎來自極深的地下，更像是某種大型能量設施啟動或過載時引發的結構性共振！
    難道是他們觸動了什麽？還是劍塚牧場本身發生了變故？
    就在這時，他懷中的長恨劍突然劇烈震顫起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一股灼熱到幾乎無法忍受的熱流洶湧而出，不再是導向他的腦海，而是拚命地指向他們來時的方向！
    同時，指環上的淨塵砂也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急促的閃爍白光！
    一種大難臨頭般的、令人心悸的恐怖預感瞬間攫住了燕塵！
    他甚至來不及思考，生存的本能和對長恨劍感應的絕對信任讓他做出了反應——
    “跑！！！”他發出一聲嘶吼，不再是壓低聲音，而是用盡了全身力氣！
    他一把抓起嚇呆了的小石頭，幾乎是將他夾在腋下，爆發出全部的速度，向著隧道深處亡命狂奔！
    異化的右腿每一次蹬地都在岩石地麵上留下淺坑，速度遠超常人！
    就在他們衝出不到百米距離時——
    一種無法用耳朵聽到、卻直接作用於靈魂深處的、極其尖銳的嗡鳴聲猛地從後方追了上來！
    嗡鳴聲所過之處，岩壁上的幽藍苔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黯淡、死亡！
    燕塵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後背！
    五髒六腑都錯了位！懷中的長恨劍發出痛苦的哀鳴，指環的白光瞬間黯淡到幾乎熄滅！
    更可怕的是，他右臂的異化處、乃至全身正在被鏽蝕的地方，傳來了撕裂般的劇痛！仿佛那股嗡鳴聲在瘋狂地排斥、攻擊他體內這種由劍煞異化而來的力量！
    “噗！”一口鮮血從燕塵口中噴出，其中竟然夾雜著細小的、暗紅色的金屬微粒！
    他一個踉蹌，幾乎摔倒，但憑借著強大的意誌力和異化身體提供的支撐，硬生生穩住了身形，繼續向前狂奔！
    他知道那是什麽了！
    是淨化波！而且是強度極高的、無差別的範圍性淨化波！
    劍塚牧場肯定發生了重大變故，或者他們的逃亡觸發了最高級別的警報，導致牧場啟動了某種終極防禦或清理機製！
    這種淨化波旨在清除一切異常和不穩定因素，無論是逃亡的奴工、失控的機械，還是…像他這樣被劍煞深度異化的存在！
    小石頭雖然未被直接針對，但也被淨化波的餘波震得口鼻溢血，眼神渙散。
    身後的隧道正在被無形的死亡之潮吞噬！光線迅速熄滅，連岩石本身都在嗡鳴聲中微微震顫、粉化！
    跑！跑！跑！
    腦海中隻剩下這一個念頭！
    蘇瑤的記憶、自身的仇恨，在絕對的死亡威脅麵前都被暫時壓下！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隧道前方終於出現了變化！
    一個更加巨大的空間入口出現在眼前，裏麵似乎有更加複雜的人造結構！
    而入口處，赫然矗立著一道巨大的、看起來厚重無比的金屬閘門！閘門正在緩緩下降，顯然也是被淨化波觸發，要將這片區域徹底封鎖、隔離！
    閘門距離地麵已經不足一人高！而且下降速度正在加快！
    “不！！！”燕塵雙瞳大張，發出了絕望的咆哮。
    最後的生路，就在眼前，卻即將被徹底斷絕！
    傾覆之禍，不僅降臨於蘇家，也要將他最後一線希望碾碎於此嗎？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懷中的長恨劍似乎感受到了他極致的絕望和不甘，猛地爆發出最後的力量！那股灼熱不再指向後方，而是全部灌注到了他異化的右臂之中！
    同時，蘇瑤記憶碎片中，一段被深深掩埋的、關於蘇明遠某次實驗的場景突兀出現——
    “…緊急製動閥…通常在閘門液壓杆下方…逆時針三圈…用力拍擊…”父親模糊的聲音在記憶中回蕩。
    沒有時間思考！沒有時間驗證！
    燕塵衝向即將徹底落下的閘門，目光如同獵鷹般掃過閘門底部複雜的機械結構！
    找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被油汙覆蓋的圓形閥蓋！
    他將小石頭猛地向前一推：“鑽過去！”
    小石頭反應極快，連滾帶爬地在那最後一絲縫隙消失前，驚險萬分地滾到了閘門另一側！
    而燕塵自己，則猛地蹲下身，異化的右手五指並攏，如同最鋒利的鑿子，狠狠刺向那個閥蓋！
    鏘！火星四濺！閥蓋被硬生生撬開！
    裏麵是一個紅色的、緊急手動製動閥！
    淨化波的嗡鳴聲已經近在咫尺！死亡的寒意浸透骨髓！閘門距離地麵已不足半尺！
    燕塵抓住製動閥，用盡全身力氣，逆時針瘋狂旋轉三圈！
    哢！哢！哢！
    然後，他抬起那隻猙獰的、流淌著暗紅色光澤的右拳，將所有力量、所有恨意、所有不甘，凝聚於這一擊之上，狠狠地砸向製動閥的核心！
    砰！
    一聲巨響！
    正在下降的閘門猛地一震，發出刺耳的金屬刮擦聲，竟然硬生生停滯了一瞬！
    就是現在！
    燕塵如同矯健的獵豹，身體貼地，向著那最後一絲縫隙猛撲過去！
    就在他的身體剛剛滑過閘門底部的瞬間——
    轟！！
    巨大的金屬閘門重重砸落，徹底封死了通道！
    將他與身後那毀滅一切的淨化波，徹底隔絕！
    “咚！”
    燕塵的身體重重撞在閘門另一側的地麵上，又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他仰麵朝天，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腔如同風箱般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和灼痛。
    右臂徹底麻木，失去了知覺，表麵的鏽痕黯淡無光，仿佛耗盡了所有能量。懷中的長恨劍也變得冰冷，指環的光芒微弱如螢火。
    小石頭連滾帶爬地撲到他身邊，嚇得語無倫次：“九…九五二七！你…你沒事吧？你的手…”
    燕塵沒有回答，隻是艱難地轉過頭，看向身後那扇徹底閉合、紋絲不動的巨大閘門。
    閘門另一側，那毀滅性的淨化波嗡鳴聲被完全隔絕，隻能感覺到極其微弱的震動傳來。
    他們…暫時安全了。
    他活下來了。
    在傾覆之禍中，他再一次，撬開了一絲縫隙。
    代價慘重，但希望未絕。
    他緩緩抬起那隻暫時廢掉的異化右臂，看著它猙獰的模樣，眼中冰冷的火焰再次燃燒起來。
    禍兮福所倚。
    這傾覆之禍，這身鏽骨，這柄長恨…或許正是他砸碎這個地獄的…第一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