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與那枚死寂的黑色碎片之間，隻剩毫厘之距。
    長恨劍在懷中灼熱得如同烙鐵，瘋狂的渴望幾乎要化為實質，牽引著他的手臂。
    淨塵指環則發出尖銳的、幾近崩潰的悲鳴，清涼的氣息變得混亂而刺痛，拚命抗拒著這次接觸。
    冰與火在他的感知中交鋒。
    生與死的抉擇，懸於一線。
    小石頭驚恐地看著他僵在半空的手，看著那枚不起眼的碎片，大氣不敢出。
    燕塵的瞳孔劇烈收縮，大腦在瘋狂示警。
    這碎片絕對非同尋常！它能同時引動長恨劍極致的渴望和淨塵砂極致的恐懼！
    蘇明遠的筆記、那骸骨的警告（“鑰匙…即是囚籠”、“勿近…”）、還有這扇孤立詭異的門…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答案：這碎片，極度危險！
    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後退，遠離這未知的恐怖。
    但是——
    後退？退到哪裏去？身後是斷裂的管道，下方是死亡能量湖，遠處是遍布守衛的核心工廠。
    他們無路可退！
    這扇門，是唯一的、特別的、可能藏著生路或轉機的地方！而這碎片，是唯一可能打開它的“鑰匙”！
    鋌而走險，已然至此，豈能功虧一簣？
    是淪為劍塚牧場無數鏽蝕枯骨之一，還是握住這可能是毒藥也可能是力量的鑰匙，博取一線虛無縹緲的生機？
    燕塵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徹底燒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
    他猛地伸出手指，一把抓住了那枚黑色碎片！
    轟！！！！！！
    就在他指尖觸碰到碎片的瞬間——
    無法形容的、磅礴到極致的劍煞，如同決堤的洪荒巨浪，瞬間從那枚死寂的碎片中爆發出來，順著他的手臂，蠻橫無比地衝入他的身體！
    這劍煞的精純度、濃度、狂暴程度，遠超他之前接觸過的任何東西！甚至遠遠超過了那片沉澱洞穴和核心能量湖！
    “啊——！！！”
    燕塵發出了絕非人聲的淒厲慘嚎！他感覺自己的手臂、經脈、乃至每一個細胞，都在被這恐怖的劍煞洪流瞬間衝垮、撕裂、湮滅！
    懷中的長恨劍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興奮嗡鳴，如同久旱逢甘霖，瘋狂地吞噬著這股湧入燕塵體內的恐怖劍煞！它表麵的鏽跡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底下暗金色的、流淌著血色光華的劍身！那“長恨”二字更是紅得滴血，仿佛要活過來一般！
    而淨塵指環則發出了最後一聲哀鳴，白光徹底黯淡下去，表麵的“淨塵砂”出現了細微的裂紋！它根本無法抵擋如此恐怖的劍煞衝擊！
    更可怕的是，那枚黑色碎片在爆發之後，並未停止，反而像是一個無底洞，開始主動抽取周圍空間的劍煞！
    不僅是能量湖彌漫的煞氣，甚至包括燕塵體內本身的劍煞、長恨劍剛剛吞噬的劍煞，都被它強行拉扯、吸收！
    吞噬、爆發、再吞噬！
    這碎片仿佛一個擁有簡單意識的、貪婪而暴戾的能量漩渦！
    燕塵成了這個恐怖能量循環的中心載體和通道！
    他的身體時而被撐得幾乎爆裂，時而又被抽吸得幾乎幹癟！
    皮膚表麵那些暗紅色的鏽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蔓延、凸起、扭曲！右臂的焦黑被新生的、更加猙獰的金屬痂覆蓋，左臂和胸膛也迅速異化，甚至開始向脖頸和臉頰蔓延！
    劇烈的痛苦超出了人類承受的極限，他的意識在崩潰的邊緣反複橫跳。
    就在他即將被這無限循環的能量徹底摧毀時——
    或許是極致的痛苦刺激了靈魂，或許是長恨劍吞噬了大量精純劍煞後反饋回的一絲奇異的力量，或許是淨塵指環最後破碎前釋放了所有的守護能量…
    …他腦海中，那些來自萬劍碑林的、龐雜混亂的記憶碎片，那些來自蘇瑤的、精妙卻充滿恨意的劍技本能，如同被一道閃電劈中，突然自行梳理、整合、凝聚！
    不再是雜亂無章的信息流，而是提煉、升華成了一種純粹的、清晰的、可以理解和掌控的——
    意！
    一種關於“劍”的意！
    並非具體的招式，而是更本源的、如何引導、駕馭、釋放體內那股狂暴能量的方法！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燕塵憑借著一絲殘存的意識，本能地遵循著這剛剛凝聚的“劍意”，開始嚐試引導體內那肆虐的、幾乎要將他撕成碎片的劍煞洪流！
    不再是硬抗，不再是任由其衝撞。
    而是以意念為韁，試圖馴服這頭狂暴的巨獸！
    過程依舊痛苦萬分，每一次引導都像是在用燒紅的刀子在經脈中雕刻。但他確實感覺到，那股毀滅性的能量，似乎…變得稍稍順從了一點點？
    至少，那瘋狂的膨脹與抽取的循環，被打破了短暫的平衡！
    而就在這時，他手中那枚黑色碎片，似乎因為能量流動模式的細微改變，突然微微一亮！
    碎片表麵那粗糙的斷口處，閃過一絲微弱的、與那扇孤寂大門中心“斷裂齒輪”標誌完全契合的能量波動！
    哢噠。
    一聲輕響，在這痛苦的煎熬中微不可聞，卻清晰地傳入燕塵耳中。
    那扇厚重無比、之前無論如何都無法撼動的金屬大門，竟然向內開啟了一道狹窄的縫隙！
    一股更加古老、冰冷、仿佛能凍結靈魂的氣息，從門縫中逸散出來！
    門開了！
    “走！！！”燕塵從喉嚨深處擠出破碎的嘶吼，不知道是對小石頭說，還是對自己殘存意誌的命令。
    他用那隻已經徹底異化、覆蓋著厚重金屬痂、仿佛怪物般的右手，死死攥著那枚依舊在吞吐恐怖劍煞的黑色碎片，如同拖著一座山嶽，艱難地、一步一挪地衝向那道門縫！
    小石頭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幾乎癱軟，但求生的本能讓他連滾帶爬地跟著衝了過去。
    就在兩人先後擠入門縫的瞬間——
    燕塵猛地將那塊黑色碎片從門上扯下！
    轟！
    大門失去了“鑰匙”的能量感應，猛地向後閉合，嚴絲合縫，徹底隔絕了內外！
    將門外那恐怖的劍煞能量湖、核心工廠的轟鳴、以及所有追兵，全部關在了外麵！
    門內，是絕對的、死一般的黑暗和寂靜。
    以及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聲音、光線、乃至時間的虛無感。
    燕塵再也支撐不住，直挺挺地向前倒去，重重摔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失去了所有意識。
    隻有那隻異化的右手，依舊死死攥著那枚可怕的黑色碎片，碎片表麵的光芒漸漸隱去，重新變得黯淡無光。而他身體表麵的異化進程，也隨著碎片能量的暫時平息而緩慢下來，但並未停止，隻是將那猙獰的模樣固定在了此刻。
    不知過了多久，燕塵才從深度的昏迷中悠悠轉醒。
    首先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虛弱，仿佛身體被徹底掏空。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部的灼痛和空乏感。
    然後便是那無處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劇痛。
    右臂徹底失去了知覺，變成了一截冰冷沉重的異物。
    左臂和胸膛的異化處傳來持續的、仿佛生長般的鈍痛。
    精神層麵的反噬也依舊存在，如同背景噪音般折磨著他的神經。
    但奇怪的是，體內那原本狂暴肆虐的劍煞，此刻卻變得異常溫順，如同被馴服的洪水，雖然依舊磅礴，卻安靜地在他近乎破碎的經脈中緩緩流淌。
    他嚐試動了一下手指，牽一發而動全身，劇痛讓他差點再次昏厥。
    “你…你醒了？”小石頭小心翼翼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帶著濃濃的擔憂和恐懼。
    燕塵艱難地轉動眼球，借著……借著什麽？
    他忽然發現，這絕對黑暗的空間裏，並非完全沒有光。
    光源來自他自己。
    他異化的右臂、左臂部分區域、以及胸膛上那些凸起的、猙獰的鏽蝕紋路，正在散發著極其微弱的、暗紅色的光暈。
    如同即將熄滅的炭火，勉強照亮了身邊極小範圍。
    也照亮了小石頭那張驚恐未定、掛滿淚痕的小臉。
    孩子似乎也受了門內氣息的影響，嘴唇發紫，瑟瑟發抖，但看起來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這…這裏是哪裏？”小石頭聲音顫抖地問，緊緊靠著他，仿佛這是唯一的熱源。
    燕塵沒有回答，他也無法回答。他掙紮著，用還能動彈的左手支撐起上半身，環顧四周。
    暗紅色的微光隻能照亮幾步的距離，之外便是無盡的、粘稠的黑暗。他們似乎身處一個極其廣闊的空間，地麵是某種冰冷的、光滑如鏡的黑色材質，看不到任何雜物。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極致的“空”和“靜”，仿佛這裏什麽都不存在，連時間的概念都被模糊了。
    這裏就是那扇門後的世界？那個讓長恨劍渴望、讓淨塵砂恐懼的地方？
    那枚黑色碎片到底是什麽？為什麽能打開這扇門？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枚碎片依舊被他死死攥在異化的掌心中，此刻安靜得如同凡鐵。
    他嚐試將其掰開，卻發現右手指關節已經徹底僵化，根本無法鬆開，碎片如同長在了他手裏。
    就在這時——
    他體內那溫順流淌的劍煞，似乎受到此地環境或者他意念的牽引，突然自發地沿著某種玄奧的路徑運轉起來！
    不再是破壞，而是…凝聚！
    與此同時，他腦海中那新生的、關於“劍”的意，再次清晰浮現！
    福至心靈般，他抬起了相對完好的左手，並指如劍。
    意念引導著體內溫順的劍煞，向著指尖匯聚！
    一絲微弱卻無比凝練的、帶著暗紅色光暈的氣刃，竟然真的從他指尖緩緩延伸而出！
    長約半尺，薄如蟬翼，邊緣處光線微微扭曲，散發著銳利而危險的氣息！
    雖然微弱，卻穩定存在！
    劍意初顯！
    不再是本能的、失控的力量爆發，而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主動地、有意識地凝聚和駕馭了體內的力量！
    雖然這力量源自痛苦與毀滅，但此刻，它確實被他所引導！
    小石頭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截暗紅色的氣刃，眼睛睜得極大，忘記了恐懼，隻剩下敬畏。
    燕塵自己也感到一陣難以置信。他心念微動，那截氣刃隨之輕輕顫動，如同他肢體的延伸。
    他嚐試著向前輕輕一揮。
    嘶——！
    氣刃劃過麵前的黑暗，竟然發出極其輕微的、切割空氣的銳響！
    那粘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被這縷微弱的劍意短暫地切開了一瞬，露出了後麵更深處依舊無盡的黑暗，隨即又迅速合攏。
    有效！
    雖然微不足道，但這確確實實是隻屬於他自身的力量！是他在無盡痛苦和絕望中，掙紮出的第一縷，可以被掌控的微光！
    這不是蘇瑤的劍法，不是萬劍碑林的記憶，而是融合了他自身鏽蝕之軀、長恨劍煞、以及不屈意誌的，獨屬於他燕塵的——鏽蝕劍意！
    就在他心中明悟升起的刹那——
    “嗡…”
    整個死寂的空間，突然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遠方，在那絕對黑暗的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被驚動了。
    一點幽藍色的、冰冷無比的火焰，毫無征兆地，在遠處黑暗中亮起。
    如同沉睡巨獸，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