鏽骨鳴冤 蝕骨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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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浪和刺耳的警報嗡鳴,仍在身後瘋狂肆虐,能量亂流形成的衝擊波如同實質的牆壁,不斷擠壓、撕扯著這片空間。
    燕塵感覺自己像一片被狂風撕碎的葉子,重重砸落在一條遠離爆炸中心的、更加陰暗潮濕的通道拐角。
    哇——!
    他又一次猛地噴出一口滾燙的鮮血,眼前陣陣發黑,耳邊嗡嗡作響,幾乎聽不見任何其他聲音。
    全身的骨頭仿佛都散了架,每一次呼吸都牽扯得胸腔撕裂般的劇痛。
    異化的右臂徹底失去了知覺,如同一條沉重、冰冷、不屬於自己的怪異附著物拖在身邊,表麵覆蓋的鏽蝕碎裂多處,滲出更多暗紅近黑的粘稠血液。
    左臂軟軟垂落,僅存完好處的虎口崩裂,傷口再次綻開,鮮血浸透了簡陋的包紮。
    淨塵指環徹底黯淡無光,表麵裂紋縱橫交錯,仿佛下一刻就會化為齏粉。
    最後一絲庇護,已然消耗殆盡。
    他掙紮著,用額頭抵著冰冷粗糙的地麵,試圖聚集起一絲力氣。
    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回蕩:離開這裏!必須離開這裏!爆炸吸引了守衛,但他們很快就會搜索周邊區域!
    然而,身體的重傷和力量的過度透支,讓他連移動一根手指都變得異常艱難。
    視線模糊不清,隻能勉強辨認出這是一條他從未來過的、更加偏僻破敗的通道。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絕望、汙穢和某種…熟悉又令人作嘔的鏽蝕能量沉澱物的氣味。
    他咬著牙,用還能動彈的膝蓋和完好的左手手肘,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向前爬行。
    每移動一寸,都伴隨著鑽心的疼痛和幾乎令人昏厥的虛弱感。
    身後爆炸的火光將通道入口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地獄的入口。
    爬行了不知多久,也許隻有十幾米,卻仿佛耗盡了他一生的力氣。
    他癱軟在一個稍微凹陷的壁龕裏,劇烈地喘息著,感覺生命力正隨著血液和汗水一點點流失。
    就在這時,一陣不同於警報聲的、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金屬摩擦聲和壓抑的嗚咽聲,從前方的黑暗深處隱約傳來。
    還有人?
    燕塵的心猛地一緊。是幸存的奴工?還是…巡邏的守衛?
    他強撐著抬起頭,努力聚焦視線向前望去。
    通道在這裏通向一個較為開闊的區域,像是一個廢棄已久的小型轉運平台。
    平台中央,豎立著幾個鏽跡斑斑、結構詭異的金屬架子和一台連接著無數管道和線路的、不斷發出低沉嗡鳴的奇特裝置。
    裝置的核心,是一個布滿尖刺和吸附符文的金屬圓環,圓環中央,暗紅色的能量如同血管般搏動著,散發出令人極度不適的吸力。
    而就在那可怕的裝置前,跪著幾個身影。
    那是幾個瘦骨嶙峋、幾乎看不出人形的年老奴工。
    他們穿著比燕塵之前更加破爛、幾乎無法蔽體的衣物,裸露的皮膚上布滿了深可見骨的鏽蝕痕跡和潰爛傷口,眼神空洞麻木,如同等待宰割的牲畜。
    兩名身穿暗紅色皮質護甲、臉上戴著遮住口鼻麵罩的古劍修監察使站在旁邊,眼神冰冷,不帶絲毫感情。
    其中一人手中拿著一個記錄板,正在冷漠地記錄著什麽。
    另一人則操控著那台詭異的裝置。
    “編號七一三四,劍煞侵蝕度過臨界值,靈性枯竭,已無滋養劍器價值。”拿著記錄板的監察使用一種平靜無波的語調宣布,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處理。”另一名監察使冷漠回應,手指在裝置的一個符文上點下。
    嗡——!
    那裝置的嗡鳴聲陡然加劇!
    中央那布滿尖刺的金屬圓環猛地亮起刺目的紅光!
    一股強大的吸力產生!
    其中一名跪在地上的年老奴工猛地抬起頭,那張布滿深深皺紋和鏽斑的臉上瞬間被極致的痛苦和恐懼所扭曲!
    他幹癟的嘴巴大大張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喉嚨裏傳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進氣聲!
    下一刻,恐怖的一幕發生了!
    老者身體表麵那些深色的鏽蝕痕跡如同活了過來一般,瘋狂地蔓延、加深!他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水分和彈性,變得灰敗、幹枯、開裂!
    更加濃鬱的、帶著死亡氣息的暗紅色能量絲線,被強行從他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每一處傷口中抽取出來,嘶嘶作響地沒入那裝置的金屬圓環之中!
    “呃…啊啊啊…”老者終於發出了一點微弱到極致的、不似人聲的哀鳴,身體劇烈地抽搐著,眼珠向上翻起,隻剩下眼白。
    他的身軀就在燕塵的眼前,如同風化了千年的枯木,迅速變得焦黑、脆弱,然後…從邊緣開始,一點點地崩解、化為細密的、暗紅色的灰燼!
    這個過程並不快,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殘酷和絕望。
    那名監察使就冷漠地站在旁邊看著,仿佛在觀察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流程。另一名監察使則在記錄板上劃了一下。
    不過短短十幾息的時間,一個活生生的、飽經苦難的生命,就在這冰冷的機器和更冰冷的目光注視下,徹底化為了一小灘人形的、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暗紅色鏽灰!
    甚至連一絲血腥味都沒有,隻有更加濃鬱的、令人作嘔的劍煞沉澱物的氣味彌漫開來。
    那灘鏽灰之上,隱約還有一絲微弱的能量殘餘,也被那裝置無情地吸收殆盡。
    “下一個,編號七一八…”監察使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目光投向另一個瑟瑟發抖、眼神徹底絕望的年老奴工。
    ……
    燕塵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被凍結了。
    他瞪大了眼睛,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難以置信地看著平台上那灘還保持著人形輪廓的暗紅色灰燼。
    那不是簡單的死亡。
    那是…湮滅。是連最後一點存在痕跡都被徹底剝奪、被當成廢料回收利用的、絕對意義上的抹除!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脊椎骨一路竄上天靈蓋,讓他如墜冰窟,連呼吸都忘記了。
    他猛地想起了自己。
    想起了自己手臂上那無時無刻不在蔓延的鏽蝕痕跡,想起了那深入骨髓的劇痛。
    如果不是淨塵指環,如果不是僥幸逃出,他的結局,會不會就是這樣?
    在某一天,因為“劍煞侵蝕過度”或“靈性枯竭”,被拖到某個這樣的角落,像處理垃圾一樣,被那冰冷的機器抽幹最後一絲生命力,化為地上的一灘鏽灰?
    他又猛地想起了小石頭!那孩子手臂上也開始出現鏽痕了!如果他沒能帶走小石頭,如果小石頭繼續留在那個地獄般的牧場…幾年後?十幾年後?他是不是也會像這樣,在某一天,無聲無息地變成地上的一灘…
    嗡——!
    腦海中仿佛有什麽東西炸開了!
    不是憤怒,不是悲傷,而是一種更深沉的、更原始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恐怖和明悟!
    他一直知道劍塚殘酷,知道奴工命如草芥。
    但直到此刻,親眼目睹這如此具象化、如此工業化、如此冷漠到極致的“處理”方式,他才真正理解到這種殘酷究竟意味著什麽。
    這不是壓迫,不是剝削,而是徹頭徹尾的、將人視為可消耗能源零件的、非人的對待!
    蘇瑤家族的仇恨與遺誌,疤臉和鏽火眾人的掙紮,自己一路走來的痛苦…所有的一切,在這殘酷到極致的現實麵前,都有了全新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意義。
    他們反抗的,不僅僅是一個勢力,一種規則,而是一種將人異化為“資源”的、冰冷徹骨的恐怖本質!
    “咳…”燕塵的喉嚨裏發出一聲無意識的、如同窒息般的抽氣聲。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用手捂住嘴,才沒有當場嘔吐出來。
    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不是因為傷勢,而是源於靈魂深處的戰栗。
    平台上,那名監察使似乎完成了記錄,冷漠地轉身。
    另一名監察使也關閉了那台吞噬生命的裝置,嗡鳴聲逐漸停止。
    兩名監察使似乎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後朝著燕塵藏身的這個方向走來!他們似乎要從這個方向離開,或者進行巡視!
    燕塵的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重傷至此,一旦被發現,絕無生路!而且會死得毫無價值,像那個老奴工一樣!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翻湧的情緒!他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劇烈的疼痛讓他瞬間獲得了一絲清醒和力氣。
    他死死屏住呼吸,將身體盡可能地向壁龕最陰暗的角落裏縮去,完好的左手顫抖著握緊了那截冰冷的長恨斷劍,異化的右臂無力地拖在身邊。
    腳步聲越來越近。
    冰冷的目光似乎掃過了他藏身的區域。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嗚——!!!
    整個通道再次劇烈震動起來!
    比之前更加猛烈!
    頭頂上方傳來巨大的岩石斷裂和坍塌的轟鳴聲!
    是燕塵之前製造的連環爆炸引發的後續結構崩塌!蔓延到了這片區域!
    “不好!結構要塌了!快走!”一名監察使驚呼一聲,再也顧不上其他,和同伴一起迅速朝著通道另一端疾退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煙塵彌漫的黑暗中。
    轟隆隆!
    大量的碎石和金屬構件開始從穹頂砸落!煙塵彌漫!
    燕塵所在的壁龕也劇烈搖晃,幾塊石頭砸落在他身邊。
    他必須立刻離開這裏!
    求生的欲望和剛才那恐怖一幕帶來的巨大刺激,如同最猛烈的強心劑,注入了他瀕臨崩潰的身體。
    他不知道從哪裏湧出了一股力氣,猛地從壁龕中衝出,踉蹌著、連滾帶爬地向著與監察使相反的方向,向著平台更深處、能量更加混亂狂暴的黑暗區域亡命奔去!
    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嘶吼:
    離開!遠離這裏!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不是為了自己,不僅僅是為了小石頭,更是為了…對抗那種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殘酷!
    那灘暗紅色的、人形的灰燼,如同最深刻的夢魘,死死烙印在了他的靈魂深處,永不磨滅。
    蝕骨之影,已然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