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萬劍碑林野蠻的數據吞噬本能，燕塵成了這支瀕臨絕境的小隊唯一的光。
    一盞在狂風暴雨中搖曳欲熄，卻拚命燃燒著自己照亮前路的殘燈。
    他指引的方向，並非坦途，而是數據洪流中相對薄弱，能量湍流稍緩的縫隙，是AI巡邏邏輯中那微不可查的盲區。
    獵犬和鐵塊如同最精密的執行部件，完全信任著這來源詭異卻至關重要的指引。
    他們且戰且退，沿著燕塵指出的路徑，衝入數據海深處一條相對狹窄的、由凝固能量光纜構成的通道。
    老鼠緊隨其後，不時用簡陋工具在通道壁上製造一些幹擾性的能量短路，延緩追兵。
    身後的爆炸聲和能量武器的嘶鳴並未停歇，但距離似乎被稍稍拉開。
    這短暫的喘息之機，是用燕塵的靈魂作為燃料換來的。
    他的狀態糟糕到了極點。
    強行吞噬和解析海量數據，讓他的意識如同被無數把銼刀反複刮削，每一秒都承受著淩遲般的痛苦。
    雙眼完全被流動的數據光影占據，失去了焦點，血淚混合著冷汗不斷從下頜滴落。
    身體則像一個瀕臨爆炸的熔爐，異化手臂因持續汲取外部能量而發出不祥的暗紅光芒，皮膚下的蠕動變得更加狂躁，甚至開始發出細微的如同無數昆蟲啃噬的窸窣聲。
    他幾乎失去了大部分對外界的感知，全部的精神力都被迫投入到這場瘋狂而痛苦的“信息生存戰”中。
    萬劍碑林的吞噬本能如同脫韁的野馬，不受控製地拉扯著他的意識，向著數據洪流更深處沉溺。
    就在這渾渾噩噩的掙紮中，他的感知觸碰到了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
    那不再是雜亂無章的基礎運行數據或零碎日誌，而是被重重加密、標記著最高權限標識的、更加凝練和龐大的信息包。
    這些信息包如同深海中的巨鯨，在數據海的底層緩緩遊弋，散發著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動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而悲傷的氣息。
    靈能反應堆。
    這個從蘇明遠筆記中看到，在黑市聽聞，一直如同幽靈般縈繞在齒城秩序之上的詞，如同一個黑暗的坐標，瞬間吸引了燕塵那混亂意識中僅存的一絲清明。
    黑色碎片在他掌心傳來一陣急促的悸動，仿佛在發出警告，又像是在催促。
    求生本能與探尋真相的渴望，在這一刻壓倒了對痛苦的恐懼。
    燕塵咬緊牙關，幾乎是憑著一種自毀般的衝動，將殘存的精神力化作一根無形的、顫抖的探針，向著其中一個標記著“靈能反應堆·基礎構架及運行原理絕密”的信息包，狠狠“刺”了過去！
    “轟——！！！”
    無法形容的信息爆炸，在他意識深處炸開！
    這一次湧入的，不再是零碎的畫麵或符號，而是成體係、卻更加殘酷和顛覆認知的知識洪流！
    他看到了：
    不是想象中的機械熔爐或能量矩陣，而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如同生物子宮般的透明維生裝置。
    裝置內，懸浮著成千上萬個赤身裸體的人類！
    他們男女老少皆有，表情安詳，如同沉睡，身體上連接著無數細密的、如同血管般的能量導管。
    他讀到了冰冷的項目說明：
    靈能反應堆，並非傳統意義上的能源設施。
    其核心原理，是基於“意識能量化”理論。
    通過特定的神經接口和靈魂共鳴技術，將連接者的意識場、情感波動、思維活動乃至生命靈光，進行實時捕捉和提純，轉化為最純淨的可驅動城市運行和械劍宗技術的靈能。
    高效，清潔，近乎永恒。
    代價是：連接者的意識將在持續的能量抽取中逐漸枯竭、鈍化，情感被磨平，創造力被榨幹，最終淪為隻剩下基礎生命體征的空蕩蕩的軀殼，即餘燼態。而後，會被新的薪柴替換。
    他聽到了項目日誌中的片段記錄：
    薪柴7342號，情感豐度下降至閾值以下，產出效率降低15%，建議置換。
    注意：過度刺激薪柴的負麵情緒如恐懼、憤怒，雖能短期提升能量輸出，但會加速其精神崩潰，縮短使用周期，需謹慎調控。
    最新優化：引入“虛擬幸福感”注入技術，可有效延長薪柴穩定產出期7.3%。】
    他甚至還感知到了一份冰冷的效率評估報告，將這種意識燃料與傳統的靈石能源、化石能源進行對比，列出了令人發指的數據：
    單位意識能量轉化率高出傳統能源數個量級，且無物理汙染，唯一損耗為不可再生的個體意識與情感資源。
    真相，如同最寒冷的冰錐，刺穿了燕塵早已千瘡百孔的意識。
    安居樂業？秩序穩定？
    原來這齒城的光鮮亮麗，這高效運轉的冰冷奇跡，這座鋼鐵巨獸的每一分動力，都建立在無數活生生的人被當成“薪柴”，緩慢而痛苦地燃燒自己的靈魂之上！
    那些街道上表情麻木的市民，或許並非天生如此，而是在恐懼著某一天被選中，成為“薪柴”？
    或者，他們本身就是已經被榨取殆盡，僅維持著社會運轉功能的“餘燼”？
    這比劍塚的血腥祭祀更加恐怖！
    劍塚的壓迫是可見的，痛苦是可聞的。
    而齒城的剝削，是無聲的，是深入到靈魂層麵的，是用虛假的安寧和高效，將整個文明都化為了維持其運行的、溫順的燃料！
    “呃……啊啊啊——！”
    燕塵發出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淒厲、都要絕望的嘶吼。
    這嘶吼不僅源於肉體的痛苦和信息的衝擊，更源於認知被徹底顛覆後帶來的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憤怒！
    他體內的鏽火意誌，那微弱卻頑強的火苗，在這極致黑暗的真相刺激下，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如同被澆上了燃油般，猛地升騰起來！
    毀滅與守護，痛苦與希望，這些矛盾的意念在真相的熔爐中瘋狂交織、碰撞！
    他腦海中，那原本模糊的“文明墳場”的概念，在這一刻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劍塚是文明的墳場，埋葬著血肉與骸骨。
    而齒城，是另一種墳場！它埋葬的是靈魂，是情感，是創造力，是將活著的文明，變成維持自身運轉的……文明之骸！
    “原來……是這樣……”燕塵癱倒在地，身體因極致的情緒衝擊而劇烈抽搐，但眼神卻透出一種可怕的混合著無盡悲涼和焚天怒火的清明。
    他窺見了齒城秩序表象之下，那深不見底的比荒原更加殘酷的黑暗。
    而這黑暗的真相，如同一顆種子，落入了由痛苦、憤怒和微弱鏽火澆灌的心田。
    它必將生根發芽，長成焚盡這虛偽秩序的……燎原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