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藥？”
    “用下水道汙泥種出來的，有毒？”
    “天啊，這……這真的能吃嗎？”
    人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是驚恐和懷疑。他們看著那堆積如山的巨型土豆，眼神從剛才的炙熱，變成了戒備和恐懼。
    是啊，那肥料的來源，他們是親眼見過的。泔水、汙泥……那些東西光是聞著就讓人作嘔，用它們澆灌出來的果實，真的沒問題嗎？
    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下意識地把孩子的頭按進自己懷裏，生怕他多看一眼那“毒薯”。
    三大爺閻埠貴手裏的算盤珠子也停下了撥動，他咽了口唾沫，鏡片下的眼睛閃爍著複雜的光芒。畝產八千斤是好，可要是吃死人，那可就不是發財，是發喪了！
    記者們的筆也停了，閃光燈不再閃爍。產量奇跡固然是大新聞，可要是變成了食品安全醜聞，那就是天大的事故！
    馬德福看到自己成功扭轉了局勢，心中湧起一股病態的快感。他挺直了腰杆，指著李衛國，臉上帶著猙獰的笑意。
    “李衛國！你還有什麽話說！你用這種肮髒的東西種糧食，就是想毒害我們京州人民！你的心腸何其歹毒！”
    他轉向劉書記，聲淚俱下地控訴：“劉書記！您看！他被揭穿了，無話可說了！這種人，必須立刻槍斃！不然不足以平民憤！”
    整個場麵，因為他這番話，徹底倒向了對李衛國的審判。
    然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李衛國卻笑了。
    他沒有憤怒，沒有辯解，反而笑得格外燦爛，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說得好！”
    李衛國拍了拍手，清脆的掌聲在寂靜的山坡上顯得格外響亮。
    “馬局長這番擔憂，很有道理。畢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大家擔心有毒，是人之常情。”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從驚恐的村民，到遲疑的記者，再到神情凝重的各位領導，最後落回到馬德福那張扭曲的臉上。
    “既然如此，那就別廢話了。”
    李衛國嘴角一揚，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他猛地一揮手，高聲喊道：“來！讓我們用最直接、最權威、最不容置疑的方式，來驗證一下這土豆，到底是不是毒藥！”
    話音剛落，二賴子帶著那七個脫胎換骨的工人，從人群後方推出了十幾輛板車。
    車上，是十幾口嶄亮的大鐵鍋，還有配套的煤爐、煤炭和清水桶。
    叮叮當當一陣響，一個臨時的露天廚房瞬間在空地上搭建完成。
    “架鍋！生火！”
    李衛國一聲令下，工人們立刻行動起來，動作麻利，配合默契，哪還有半點當初地痞流氓的影子。
    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李衛國彎腰抄起一個足有六七十斤的巨型土豆，像抱個冬瓜一樣輕鬆。他走到清水桶邊，“噗通”一聲扔了進去。
    他挽起袖子，親自上手，用刷子將土豆表麵的泥土刷得幹幹淨淨，露出金黃色的表皮。
    然後，他將土豆撈出，放在一個巨大的案板上。抄起一把開山刀，手起刀落。
    “哢嚓！哢嚓！”
    巨型土豆被他幹淨利落地切成拳頭大小的滾刀塊，露出裏麵雪白細膩、帶著水光的薯肉。
    他拎起一桶切好的土豆塊，走到一口大鍋前，“嘩啦”一聲，全都倒了進去。
    “燒水！”
    他看向周圍已經看傻了的眾人，聲音洪亮如鍾，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豪邁。
    “今天，我李衛國，就在這裏擺一場席！”
    “請所有到場的領導、記者同誌、父老鄉親，都來嚐嚐我這‘神農一號’！”
    “有毒沒毒，是龍是蛇，大家用自己的嘴巴來評判！”
    這番操作，直接把所有人都給鎮住了。
    見過猛的，沒見過這麽猛的！
    被人指著鼻子罵投毒，他反手就架鍋請全城人吃席？
    這是何等的自信，又是何等的瘋狂！
    劉書記看著李衛國，眼神裏充滿了讚賞。這小子，不僅技術過硬，這份膽識和魄力，更是萬中無一！
    “好！”劉書記沉聲說道，“我同意！是非黑白，總要有個公斷！今天，我們就當著全京州人民的麵，把這個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有了市委書記的發話，再沒人敢有異議。
    馬德福的臉徹底綠了。他沒想到李衛國會來這麽一手，這完全是孤注一擲的賭博！
    難道……這東西真的沒毒？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死死地盯著那些大鐵鍋，心裏瘋狂地詛咒著。
    煤爐的火焰升騰，舔舐著鍋底。鍋裏的清水很快開始冒出熱氣，咕嘟咕嘟地翻滾起來。
    就在水沸騰的那一刻，一股奇特的香氣，從鍋裏悠悠地飄散了出來。
    一開始，隻是淡淡的清香，像是雨後青草地的味道。
    但隨著土豆在鍋裏不斷翻滾，那香氣開始變得越來越濃鬱，越來越霸道！
    那不是普通土豆煮熟後的那種澱粉香，而是一種複合的、極具侵略性的馥鬱香氣！
    像是在一塊滾燙的黃油上，撒上了一把炒熟的栗子，又混合了剛剛出爐的烤麵包的焦香和甜意！
    這股香氣仿佛有生命一般，乘著風，迅速擴散開來。
    “嘶……什麽味兒？這麽香？”
    一個離得近的記者，下意識地猛吸了一口，眼睛瞬間就亮了。
    “天，這味道……”
    “咕咚。”
    不知是誰，喉結上下滾動，咽口水的聲音在安靜的環境裏格外清晰。
    一時間，整個基地，無論男女老少，全都情不自禁地聳動著鼻子，拚命地嗅著空氣中那股魔性的味道。
    剛才還一臉恐懼的村民們，此刻臉上寫滿了渴望。
    那些見多識廣的記者，也顧不上矜持，一個個伸長了脖子，使勁往鍋邊瞅。
    就連站在領導堆裏的工業局張局長和計劃委王主任，都忍不住交換了一個驚奇的眼神。
    一個隔壁村聞著味兒跑過來的小屁孩，扒著大人的腿，指著大鐵鍋，嘴裏含糊不清地喊著“吃……吃……”，口水順著嘴角流下來，看大人不理他，急得“哇”一聲就哭了出來。
    這股香氣，就是最原始、最直接的誘惑。
    它不需要任何語言，就將馬德福聲嘶力竭構建的“毒薯論”防線，衝擊得搖搖欲墜。
    “裝神弄鬼！”馬德福色厲內荏地吼道，“香有什麽用！越是鮮豔的蘑菇，毒性越大！這肯定是毒氣！”
    然而，他的聲音在眾人的吸氣聲和吞咽口水的聲音中，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沒人理他。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盯著那十幾口翻滾的大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鍋裏的香氣愈發濃烈，幾乎凝成了實質，勾得人抓心撓肝。
    終於，李衛國看火候差不多了，抄起一個巨大的漏勺，伸進其中一口鍋裏。
    “起鍋！”
    他大喝一聲，手臂發力。
    嘩啦啦——
    金黃色的土豆塊隨著沸騰的熱水被撈出，盛進一個巨大的白瓷盆裏。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看呆了。
    煮熟的土豆塊，呈現出一種誘人的金黃色，薯塊的邊角因為燉煮而變得有些酥爛，看起來粉糯到了極點。滾滾的熱氣夾雜著那股令人發瘋的香氣，直衝每個人的天靈蓋。
    二賴子站在一旁，哈喇子已經流到了胸口，他用袖子胡亂一擦，眼睛瞪得像銅鈴。
    “我……我先來嚐嚐！”一個年輕的村民再也忍不住了，就要往前衝。
    “站住！”李衛國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威嚴。
    那個村民立刻停下腳步。
    李衛國拿起一雙長筷，從盆裏夾起一塊熱氣騰騰、金黃軟糯的土豆。
    他沒有自己吃，也沒有給旁邊已經饞瘋了的二賴子。
    在全場上千道目光的注視下，他端著那塊土豆，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向了主席台。
    他走過臉色煞白的馬德福。
    他走過神情複雜的記者群。
    他最終，停在了全場地位最高，也是唯一能決定他最終命運的人麵前。
    李衛國微微躬身，將那雙筷子，連同那塊決定著無數人未來的“毒土豆”，恭敬地遞了過去。
    “劉書記，”他的聲音平靜而清晰，響徹在每個人的耳邊。
    “請您，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