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電焊的弧光與鐵錘的撞擊聲中飛速流逝。
    李衛國這邊的動靜，很快就吸引了另一頭伊萬諾夫的注意。
    蘇聯專家組的工作有條不紊，每一步都嚴格按照圖紙和操作手冊進行，雖然精密，但進度卻算不上快。
    伊萬諾夫擦了擦手上的油汙，背著手，像個巡視領地的國王，溜溜達達地晃到了李衛國的備用生產線旁。
    當他看清眼前的一幕時，先是愣了三秒。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正掄著大錘，對著一塊燒紅的鋼板“哐哐”猛砸。一個戴眼鏡的書呆子蹲在地上，用粉筆在水泥地上畫著誰也看不懂的鬼畫符。
    還有幾個小年輕，正用最原始的手搖鑽，在一根鏽跡斑斑的鋼管上鑽孔。
    這……這是在幹什麽？過家家嗎？
    短暫的錯愕之後，伊萬нове夫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狂笑。
    “哈哈哈哈！哦，我的上帝！楊！楊廠長！你快過來看啊！”
    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誇張地衝著遠處正在喝茶的楊廠長招手。
    楊廠長皺著眉走過來，當他看到李衛國團隊跟一堆破銅爛鐵較勁時，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伊萬諾夫指著那堆“零件”，用蹩腳的中文，毫不掩飾地嘲諷道：“楊，我收回我之前的話。你們中國的技術競賽，不是落後，而是一場……一場非常精彩的喜劇表演！”
    “我敢用我的人格擔保，他們連一個像樣的、合格的零件都做不出來！這根本不是在搞技術，這是對工業的侮辱！”
    楊廠長的臉火辣辣的，他覺得全廠的臉，甚至是他自己的臉，都在這一刻被李衛國丟盡了。
    他死死地瞪著李衛國的背影，恨不得立刻下令，把這群丟人現眼的東西統統趕出車間。
    周圍的工人們也發出了竊竊私語。
    “完了，這下丟人丟到國外去了。”
    “我就說嘛，拿一堆垃圾能幹成什麽事？這不是胡鬧嗎？”
    技術科的劉建國更是興奮得滿臉通紅，他擠在人群裏，感覺自己的人生已經到達了巔峰。
    他早就說過，李衛國就是個騙子！現在，連蘇聯專家都親口認證了！
    嘲笑聲如同潮水般湧來，但李衛國的團隊卻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王鐵錘的每一錘都用盡了畢生功力，火花四濺，仿佛要將幾十年的委屈與不甘全部砸進這塊鋼板裏。
    趙東升的演算速度快到了極致，草稿紙用完一張丟一張，鏡片下的雙眼閃爍著瘋狂的光芒。
    二賴子和幾個年輕人更是咬緊了牙關，手上的動作快得幾乎出現了殘影。
    他們充耳不聞，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幹！
    跟著李顧問，把這天給捅個窟窿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夜幕降臨，二車間燈火通明。
    伊萬諾夫的團隊按部就班地拆卸、測量、安裝新零件，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進度條走得異常緩慢。
    而李衛國這邊，效率卻高得可怕！
    “王師傅，退火處理！我要它外部堅硬，內部柔韌！”
    “小趙，反饋係數再算一遍，誤差不能超過千分之一！”
    “二賴子，這個接口用氬弧焊，焊縫要絕對密封！”
    李衛國的聲音冷靜而清晰，就像一台精密的中央處理器，將一道道指令精準地傳達給每一個“零部件”。
    在他的指揮下，王鐵錘的經驗、趙東升的理論和年輕工人們的體力被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
    他們就像一支配合了幾十年的老隊伍，默契無間！
    一個通宵沒睡。
    當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車間的窗戶，照亮滿地的煙頭和工具時，一個誰也叫不出名字的鋼鐵怪物，已然靜靜地匍匐在了備用生產線上。
    它結構簡單、造型古怪，焊縫粗糙，通體由各種顏色不一、新舊不同的廢鐵拚接而成。
    它就像一個從垃圾堆裏爬出來的縫合怪。
    可不知為何，它卻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力量感。
    “成了！”
    王鐵錘扔掉手裏的扳手，一屁股坐在地上，點上了一根煙，手卻在微微顫抖。
    趙東升扶了扶眼鏡，看著眼前這個由自己計算出的數據變成的實體，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二賴子和幾個年輕人則互相攙扶著，咧著嘴傻笑，雖然一夜未睡，精神卻亢奮到了極點。
    “全體都有！”李衛國拍了拍手，打破了短暫的寧靜。
    “把它給我抬上去！安裝！”
    這個命令，如同一塊巨石砸入平靜的湖麵，整個二車間瞬間轟動了！
    一夜未散的工人們，還有聞訊趕來的其他車間的工人，裏三層外三層地將備用生產線圍了個水泄不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奇形怪狀的“縫合怪”上。
    “就這玩意兒？這破爛玩意兒能行？”
    “你們看那焊縫，跟狗啃的一樣！我賭它一開機就得散架！”
    “簡直是胡鬧！拿軍工任務當兒戲，李衛國這次死定了！”
    質疑聲、嘲笑聲、惋惜聲，此起彼伏。
    劉建國混在人群中，扯著嗓子，幸災樂禍地喊道：“大家快來看啊！廢品站藝術品展銷會開始了！買定離手，我賭這玩意兒撐不過三秒鍾！”
    巨大的聲浪如同一片烏雲，壓在攻堅隊每個人的心頭。
    幾個年輕工人的臉漲得通紅，緊緊攥著拳頭。
    就連一向沉穩的王鐵錘，此刻握著煙的手也抖得更厲害了。
    隻有李衛國，依舊平靜。
    他環視一圈，看著那些或嘲諷、或懷疑、或擔憂的臉，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轉過頭，看著自己身後這支疲憊不堪卻眼神明亮的“廢柴聯盟”。
    “聽見了嗎？”
    “全廠的人，都在等著看咱們的笑話。”
    他頓了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隊員的耳朵裏。
    “現在，告訴我，你們怕嗎？”
    “不怕！”二賴子第一個吼了出來，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幹他娘的！”王鐵錘把煙頭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腳碾碎，那雙渾濁的老眼裏，燃起了熊熊烈火。
    趙東升推了推眼鏡，用盡全身力氣喊道：“李顧問，我們相信科學！”
    李衛國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轉過身，麵對著山呼海嘯般的質疑，麵對著不遠處伊萬諾夫和楊廠長那看死人一樣的目光。
    他緩緩抬起手，指向那個由廢鐵組成的鋼鐵怪物，下達了最後的指令。
    “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