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廠長端著酒杯的手，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
    他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挨個給李衛國、王鐵錘、趙東升敬酒，那態度，謙卑得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哪還有半點廠長的威風。
    “衛國同誌，老王師傅，趙技術員……我，我之前是有眼不識泰山！我自罰三杯！”
    楊廠長仰頭就灌，辛辣的白酒嗆得他眼淚都出來了，也不知道是辣的，還是悔的。
    攻堅隊的慶功宴，就設在二車間現場。全廠工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圍著他們，氣氛熱烈得像過年。
    第二天一早，廠裏的承諾就全部兌現了。
    原本屬於楊廠長的獨立二層小樓，掛上了“紅星第一技術攻堅隊”的嶄新牌子。裏麵不僅打掃得一塵不染，還搬來了全廠能找到的最好的車床、銑床和各種嶄新的檢測設備。
    王鐵錘顫抖著手，撫摸著一台嶄新的車床，冰冷的觸感是那麽真實。他這輩子都在跟廢鐵打交道，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能用上這麽好的家夥。
    “衛國……這，這跟做夢一樣。”老工人的眼圈紅了。
    趙東升推了推眼鏡，看著一排排精密的儀器，激動得渾身發抖。
    而比這些設備更讓他們瘋狂的，是李衛國接下來的操作。
    他直接讓財務科把這次對賭勝利的全部獎金，整整三萬塊現金，用一個大麻袋提了過來，“嘩啦”一聲倒在了桌子上。
    紅色的鈔票堆成了一座小山。
    “兄弟們，這是咱們應得的！”
    李衛國沒有廢話，直接拿出兩遝錢，每遝一千，塞到了王鐵錘和趙東升的手裏。
    “王師傅，趙哥，這是你們的。”
    兩人都懵了，死活不肯要。
    “這不行！絕對不行！我們就是搭了把手，哪能拿這麽多！”
    李衛
    國又抓起一把錢，對著二賴子和其他幾個年輕工人喊道：“人人有份，每人五百！拿著！”
    五個年輕人看著手裏厚厚的一疊錢，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五百塊！
    一個八級工不吃不喝幹五個月才有的工資！
    “撲通”一聲，一個最年輕的工人當場就哭了，直接跪在了地上。
    “衛國哥！我……我這輩子就跟你幹了！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衛國哥！以後你就是我親哥！”
    二賴子更是抱著錢，笑得鼻涕泡都出來了：“俺娘嘞！俺能娶上媳婦了！俺能娶上城裏媳婦了！”
    王鐵錘和趙東升看著這場景，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他們死死攥著手裏的錢，像是攥住了下半輩子的希望和尊嚴。
    “衛國，以後但凡有事，你吱聲！”王鐵錘拍著胸脯，一字一頓。
    趙東升也重重點頭：“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李衛國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錢，他有的是辦法賺。但人心，特別是這群技術骨幹的忠心，是千金不換的。
    正當整個實驗室都沉浸在暴富的狂喜中時，一陣急促而有力的敲門聲響起。
    “咚！咚！咚！”
    李衛國皺了皺眉，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口站著的人，讓他有些意外。
    來人正是鄭政委，他換下了一身軍裝，穿著便服，但表情卻比穿著軍裝時還要嚴肅凝重。他身後，還跟著兩名眼神銳利的警衛，腰間鼓鼓囊囊的，顯然是荷槍實彈。
    實驗室裏火熱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其他人先出去。”鄭政委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王鐵錘和趙東升等人立刻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二話不說，帶著眾人退了出去，順手關上了大門。
    偌大的實驗室裏，隻剩下李衛國和鄭政委兩個人。
    鄭政委沒有繞圈子，他將隨身攜帶的黑色公文包放在桌上，用鑰匙打開了上麵的銅鎖。
    他從裏麵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用厚厚的黑布包裹著的物體。
    他一層，一層地揭開黑布，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黑布之下，是一個外形極其複雜，如同金屬藝術品般的渦輪風扇葉片。它的每一個曲麵，每一道弧線，都充滿了力量感。
    但在實驗室明亮的燈光下，它那本該光滑如鏡的表麵，卻布滿了無數道細微的劃痕和毛刺。
    這些瑕疵，肉眼幾乎難以察覺，但在鄭政委眼中，卻像是刻在心頭的一道道傷疤。
    “衛國同誌，你看看這個。”
    鄭政委的聲音裏，充滿了深深的疲憊和無力感。
    “這是我們‘東風714’項目，核心增壓單元的引導葉輪。這是第九十八個失敗品。”
    九十八次！
    李衛國的心頭微微一震。
    他拿起那個葉輪，指尖輕輕劃過表麵。那些毛刺雖然微小，但在高速旋轉下，足以引發致命的湍流，最終導致整個部件在高溫高壓下撕裂。
    “加工精度不夠。”李衛國直接指出了問題核心。
    “沒錯。”鄭政委苦笑一聲，“問題就出在精度上。我們調用了全國最好的機床，最好的八級技工，二十四小時三班倒，可就是做不出來。”
    他說著，從公文包裏又拿出一份圖紙。
    “你看，要求的表麵光潔度，要達到14級，尺寸公差不能超過一微米。可是我們目前能做到的極限，隻有11級，公差在五微米左右徘徊。”
    鄭政委指著圖紙上那刺眼的數據，聲音裏透著一股絕望。
    “為了這個東西，整個項目已經停滯了快一年了。我們試過各種辦法，從西邊進口的精密車床也用上了，可還是不行。”
    “那台車床，是C6140吧？”李衛國忽然問道。
    鄭政委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你怎麽知道？！”
    C6140精密車床，是這個時代華夏工業的驕傲，也是最高機密之一！除了項目核心人員，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這個代號！
    李衛國沒有回答，隻是平靜地看著他。
    “C6140的設計有先天缺陷。”
    李衛國淡淡的一句話，卻像一顆重磅炸彈，在鄭政委的腦海裏轟然炸響。
    “它的主軸傳動係統和導軌設計，在高速運轉下會產生無法消除的共振和熱形變，這就是你們精度上不去的根本原因。”
    “簡單來說，”李衛國拿起桌上那個廢品葉輪，掂了掂。
    “你們的驕傲，得了一場治不好的‘心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