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攻堅隊的二層小樓，成了紅星軋鋼廠最神秘的禁區。
    白天，裏麵叮叮當當，焊光四射；晚上，則燈火通明，人影晃動。誰也不知道那群“草台班子”在裏麵鼓搗什麽。
    技術科的劉建國，最近就像一隻聞到腥味的蒼蠅，總在小樓附近打轉。
    他透過窗戶的縫隙，看著裏麵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嫉妒得眼睛都快滴出血來。
    什麽耐火泥糊的灶台，什麽食堂偷來的大高壓鍋，還有那十幾個噴燈對著一個鐵疙瘩燒……
    這哪是搞科研？這分明是跳大神！
    “裝神弄鬼，嘩眾取寵！”劉建國躲在角落裏，恨恨地啐了一口。
    他根本不信這些破爛能造出什麽超越時代的軸承。他每天都盼著，等著，等著李衛國牛皮吹破的那一天。
    到時候，他要第一個衝上去，把李衛國狠狠踩在腳下，把他受到的所有羞辱，加倍奉還！
    機會，很快就來了。
    奇跡的誕生，從來不是一帆風順的。
    這天下午，攻堅隊進行了第一次“分區淬火”實驗。
    車間裏，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王鐵錘親自掌舵那個“多點溫控加熱台”，他雙眼死死盯著通紅的軸承套圈，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的雙手如同最精密的閥門，小心翼翼地控製著十幾個噴燈的火候。
    “升溫……到達預定值！”
    “保持三號、七號噴口火力，五號減弱！”
    李衛國在一旁冷靜地報著數據，趙東升則緊張地記錄著每一秒的變化。
    “可以了！淬火！”
    隨著李衛國一聲令下，王鐵錘猛地拉動一個杠杆，滾燙的套圈瞬間被投入到冰冷的冷卻油中！
    “刺啦——”
    一陣白煙升騰而起。
    然而，伴隨而來的，並不是他們期待的金屬完成蛻變的聲音。
    而是一聲清脆、刺耳，如同骨頭斷裂般的——
    “哢嚓！”
    所有人的心，都跟著這聲脆響，猛地一沉！
    王鐵錘臉色煞白，他顫抖著手，用鐵鉗將那塊淬火的套圈撈了出來。
    一道猙獰的裂縫，從套圈的外壁一直延伸到內芯，像一道醜陋的傷疤，宣告了這次實驗的徹底失敗。
    “我的錯……是我的錯……”王鐵錘看著那塊價值不菲的特種鋼廢品，嘴唇都在哆嗦，“我……我對五號噴口的火候控製得太猛了，溫差太大，它……它受不住……”
    老工匠的聲音裏，充滿了深深的自責。
    失敗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了出去。
    “聽說了嗎？李衛國他們把那塊特種鋼給燒裂了！”
    “我就說吧！土方子就是土方子，根本不靠譜！”
    “真是敗家子啊！那可是能造一輛坦克的料！”
    高建國的團隊裏，更是爆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幸災樂禍。他們覺得，李衛國的神話，終於要破滅了。
    然而，實驗室裏，李衛國臉上沒有絲毫氣餒，更沒有半句責備。
    他平靜地走過去，拿起那塊裂開的廢品，仔細端詳著。
    “王師傅，這不叫失敗，這叫數據。”
    李衛國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定心丸，讓惶恐的眾人瞬間安靜下來。
    他指著斷裂麵那些粗細不一的金屬晶體顆粒，對王鐵錘和趙東升說：“你們看，這個裂口告訴我們，內外溫差的極限在哪裏，熱應力是如何集中的。”
    “這比我們計算一萬遍都有用！”
    他沒有罵人，沒有發火，而是帶著王鐵錘和趙東升，就著這塊廢品，連夜開始了複盤。
    李衛國負責指出金屬斷麵的結構問題，趙東升負責重新計算熱應力模型，而王鐵錘則根據自己的手感，提出改進火焰控製的方案。
    三個人，三種不同的知識體係，在這一刻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們改進了控溫的流程，細化了每一個噴口的升降溫曲線。
    趙東升也根據新的數據，微調了低溫滲碳劑的配方，讓它在真空環境下反應得更加溫和穩定。
    第二次實驗，失敗。套圈出現細微變形。
    第三次實驗，失敗。表麵硬度不均勻。
    第四次實驗……
    每一次失敗，都被高建國的人當成笑料傳遍全廠。
    攻堅隊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
    終於，在不眠不休奮戰了三天三夜後，第五次實驗開始了！
    當那個被二賴子戲稱為“煉丹爐”的大高壓鍋，被小心翼翼地打開時，整個實驗室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這一次，沒有滾滾的濃煙。
    隨著鍋蓋被緩緩揭開，一道幽藍色的光澤，從爐中一閃而過！
    那光芒，冷冽，深邃，如同淬了劇毒的匕首，讓人看一眼就心頭發寒！
    一個全新的軸承套圈，靜靜地躺在爐底的石棉墊上。
    它的表麵光滑如鏡，泛著一層神秘的寶藍色，仿佛一件來自未來的藝術品，完美得不似凡物！
    “快！送去檢測！”
    趙東升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戴上隔熱手套，瘋了一樣抱著那個還帶著餘溫的套圈，衝向了廠裏的精密檢測室。
    檢測室裏，負責儀器的周師傅一開始還撇著嘴，一臉不情願。
    可當他把探針放到套圈上，看到儀器上指針瘋狂跳動時，他的眼珠子瞬間瞪得溜圓！
    “洛……洛氏硬度……六……六十五！”
    周師傅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得尖銳無比，他猛地回頭，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攻堅隊的眾人。
    “HRC65！天哪！這比毛熊國最好的王牌軸承還要硬上三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以為儀器壞了，換了個地方又測了一遍，結果一模一樣！
    接著，他開始測試心部韌性。
    結果出來後，周師傅徹底傻了。
    他呆呆地看著手裏的報告單，喃喃自語：“表麵硬如金剛鑽，內心韌如牛皮筋……這……這他媽是神仙造出來的東西嗎？”
    當檢測報告送到攻堅隊小樓時，整個二樓，爆發出雷鳴般的，壓抑了許久的歡呼！
    “成功了！”
    “我們成功了！！”
    趙東升這個平日裏文質彬彬的書生，此刻激動得像個孩子，一把抱住身邊的王鐵錘，兩個加起來快一百歲的大男人，又哭又笑，狀若瘋癲！
    二賴子和幾個年輕工人更是把李衛國高高地拋向空中！
    “衛國哥牛逼！”
    他們成功了！用最土的辦法，最簡陋的設備，硬生生造出了超越這個時代的神器！
    下一步，就是將這枚凝聚了無數心血的“車床之心”，安裝到那台C6140上！
    整個實驗室都沉浸在狂歡之中，準備著最後的總攻。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為這即將到來的勝利而激動時。
    一道怨毒的目光，正穿過窗戶的縫隙，死死地鎖定了實驗台上一樣東西。
    那是一大桶為了最終試車而準備的，特調的乳白色特種冷卻液。
    角落的陰影裏，劉建國一張臉扭曲得不成樣子。
    他聽到了裏麵的歡呼，聽到了“成功了”那幾個字。
    李衛國，那個他最看不起的學徒工，居然真的成功了！
    憑什麽？他憑什麽？！
    一股瘋狂的妒火，燒光了他最後一絲理智。
    他絕不能讓李衛國站上那個萬眾矚目的舞台！
    劉建國嘴角浮現出一絲猙獰的獰笑，他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小小的棕色玻璃瓶。
    他看著實驗室裏那一張張興奮的臉，心中在瘋狂地咆哮。
    “李衛國，你想成功？你想當英雄？”
    “做夢！”
    “我要讓你，連人帶廠，一起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