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國被拖拽的哀嚎聲漸漸遠去，車間裏卻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那刺鼻的酸味還未完全散去，提醒著眾人剛才發生了多麽驚心動魄的一幕。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匯聚在李衛國的身上。
    這個十八歲的年輕人，此刻平靜地站在那裏，仿佛剛才那場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智鬥，不過是隨手撣了撣灰塵。
    總工程師高建國站在人群外圍，一張老臉火辣辣的，感覺周圍那些若有若無的目光，每一道都像是在抽他的耳光。
    他這才明白，自己從頭到尾，都被當成了一個跳梁小醜。
    鄭政委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震動，走上前，拍了拍李衛國的肩膀。他的手有些用力，眼神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與信賴。
    “小李同誌，讓你受委屈了。”
    李衛國搖了搖頭，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我沒受委屈，但國家的項目差點受了委屈。”
    他轉過身，對還在發愣的王鐵錘和趙東升喊道：“別傻站著了，幹活！”
    “把那桶加了料的‘洗腳水’給我倒了，換上咱們真正的好東西！”
    “好嘞！”王鐵錘和趙東升如夢初醒，激動地應了一聲。
    兩人立刻行動起來，將那桶被汙染的冷卻液抬走，小心翼翼地換上了一桶散發著淡淡清香、呈現出天空般蔚藍色的全新液體。
    這是李衛國根據後世成熟配方，指導趙東升連夜調配出的特種切削液，光是這一桶液體的價值，就遠超尋常人的想象。
    “二賴子，去把備用的二號高溫合金毛坯抬過來。”李衛國指揮道。
    “得令！”二賴子現在對李衛國是百分之百的信服，屁顛屁顛地跑去倉庫，和幾個小夥子抬來了一塊嶄新的、用紅布蓋著的合金材料。
    當紅布揭開，那塊泛著金屬光澤的材料出現在眾人眼前時，高建國等一眾專家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還要試？
    這一次，要是再失敗……那後果不堪設想！
    “開始吧。”李衛國沒有理會眾人的目光，淡淡地說了一句。
    他重新站到C6140車床前，戴上護目鏡，整個人的氣場瞬間變得專注而強大。
    萬眾矚目之下，他再次合上了電閘！
    “嗡——”
    那是一種比之前更加輕微、更加悅耳的聲音，如同大提琴在低聲吟唱。
    裝配了“神之心”軸承的車床，在更換了全新的潤滑油和冷卻液後，運轉起來的狀態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李衛國再次拿起那個裝滿水的玻璃杯，穩穩地放在高速運轉的床頭上。
    這一次，杯中的水麵，真正做到了紋絲不動，平靜得就像一塊凝固的藍色寶石！
    “神了！真是神了！”一個老師傅忍不住驚呼出聲。
    李衛國麵無表情，從容地推動刀架。
    那枚同樣更換了的、嶄新的特種合金刀具，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精準無比地切入了那塊昂貴的合金毛坯！
    “嗤——”
    這一次，沒有刺耳的摩擦聲，隻有一連串細密而絢爛的銀白色火星，如同節日裏綻放的煙花，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
    蔚藍色的冷卻液，如同一道清泉，精準地澆淋在切削點上，升騰起一陣帶著清香的白色水霧。
    整個切削過程，如行雲流水，如庖丁解牛！
    那不是冰冷的工業加工，那簡直是一場充滿了力量與美感的藝術表演！
    在場的工匠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看癡了。他們這輩子，就沒見過如此順滑、如此優雅的金屬切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車間裏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丁點的聲音都會打擾到這神聖的時刻。
    終於，隨著李衛國緩緩收回刀架，按下了停止按鈕。
    那枚承載了無數人希望的葉輪零件，終於完成了它最後的加工。
    當它從車床上被小心翼翼地取下時，所有人都被它的樣子驚豔到了！
    它通體光潔如鏡，每一個曲麵，每一道弧線，都流暢得不可思議，仿佛不是被加工出來的，而是天然生成的一件藝術品！
    “快！快送去檢測室！”鄭政委的聲音都在發抖。
    廠裏最權威的檢測老師傅周師傅，早已在檢測室裏嚴陣以待。
    他戴上白手套，顫抖著雙手，接過那枚還帶著一絲溫熱的零件，如同捧著剛出生的嬰兒。
    檢測室的門關上了，所有人都被擋在外麵，焦急地等待著最後的審判。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高建國緊張得手心全是汗，他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大門，心裏五味雜陳。
    他既希望李衛國成功，因為這關係到國家的項目；又隱隱不希望他成功，因為那將徹底證明自己這幾十年的經驗，是多麽的可笑。
    “吱呀——”
    不知過了多久，檢測室的大門終於打開了。
    周師傅走了出來，他臉上的表情，是一種混雜了極度震驚、狂喜和難以置信的複雜神情。
    他手裏拿著一張檢測報告，那張紙，在他的手裏不停地抖動。
    “怎麽樣？周師傅，到底怎麽樣？”鄭政委第一個衝了上去。
    周師傅張了張嘴，似乎是太過激動，竟然半天沒發出聲音。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檢測室裏連接全車間的廣播話筒，用一種近乎嘶吼的聲音，向所有人宣布！
    “報告！報告各位首長！各位同誌！”
    “零件……零件所有尺寸數據……全部合格！”
    “表麵光潔度……經儀器檢測，達到了最高的……14級！”
    “最……最關鍵的同軸度和動平衡精度……”
    周師傅說到這裏，聲音猛地拔高，帶著一絲哭腔！
    “精度……精度超越了設計圖紙要求的一個數量級！比……比我們從東德花重金進口的那台蔡司精密機床的極限加工精度，還要高！還要高啊！”
    轟！
    整個保密車間，在死寂了整整三秒之後，瞬間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成功了！”
    “我們成功了！”
    “天哪！我們用國產機床，幹出了比進口機床還牛的活兒！”
    王鐵錘和趙東升兩個硬漢，再也控製不住，抱在一起，哭得像兩個三百斤的孩子！
    二賴子和他的那幫小兄弟，更是把手裏的扳手、錘子扔向天空，興奮地又蹦又跳！
    鄭政委激動得渾身顫抖，他一把搶過那份檢測報告，看著上麵那一排排完美到不可思議的數據，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猛地轉過身，衝到李衛國麵前，一雙大手死死抓住李衛國的雙肩，激動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好……好小子！你……你是我們華夏工業的……英雄！”
    說完，這位身經百戰、流血不流淚的鐵血軍人，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麵，流下了兩行滾燙的熱淚！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枚如同藝術品般的零件，轉身衝向車間角落裏那台紅色的保密電話！
    他拿起話筒，用加密線路，越級直接撥通了一個遠在首都的號碼！
    電話接通了。
    鄭政委挺直了腰板，對著話筒，用他這一生最洪亮、最激昂的聲音匯報道：
    “報告部長！報告首長！”
    “‘東風714’項目的技術瓶頸……被我們，徹底突破了！”
    “我們用國產設備，加工出了比西方進口機床精度更高的核心部件！重複一遍，比進口的精度更高！”
    “我們紅星軋鋼廠，出了一個天才！一個國寶級的天才！”
    “他叫……李衛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