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714”項目取得曆史性突破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一夜之間飛遍了整個京州市的工業係統。
    第二天，京州市委招待所，從未有過如此熱鬧的場麵。
    平日裏隻有地市級領導才有資格進出的最高規格宴會廳，今天破天荒地為紅星軋鋼廠的一支技術攻堅隊，舉辦了一場慶功宴。
    宴會的主角，毫無疑問是李衛國。
    這個年僅十八歲的年輕人，穿著一身嶄新的藍色工裝，平靜地坐在主桌。他的左右手邊，分別是市委一把手劉書記和軍方代表鄭政委。
    整個宴會廳裏，人頭攢動。
    鋼鐵局的、機械廳的、甚至還有幾個聞訊趕來的兄弟單位的頭頭腦腦，一個個端著酒杯，排著隊，臉上堆著菊花般的笑容，挨個過來敬酒。
    “小李同誌，不對，應該叫李工！”一個大腹便便的局長熱情地舉杯，“我老張癡長你幾十歲，今天這杯酒，我敬你！你可是我們京州工業的大功臣啊！”
    李衛國從容起身，端起麵前的橘子汽水，跟對方碰了一下。
    “張局長客氣了，我隻是做了我該做的事。”
    另一個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廳長也湊了過來，話裏有話。
    “李工，真是年少有為啊！我們機械廳正缺你這樣的人才，隻要你願意來，待遇、編製、房子，你隨便開口！”
    這話一出，軋鋼廠的李副廠長臉都綠了，趕緊擠上前護住自家寶貝疙瘩。
    “哎哎哎，老王，你這就不地道了啊！當著我的麵挖牆腳？衛國是我們軋鋼廠的人，哪兒也不去！”
    宴會廳裏充滿了快活的空氣，所有人都想跟這位新晉的工業明星拉上關係。
    王鐵錘、趙東升還有二賴子他們，則被安排在鄰桌。看著那些平日裏隻能在報紙上見到的領導，一個個對自己這邊的主心骨客氣得不行，幾個人的腰杆都挺得筆直，臉上滿是與有榮焉的自豪。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劉書記站起身，示意全場安靜。
    他拍了拍手，立刻有工作人員抬著兩個蓋著紅布的大箱子，走到了宴會廳中央。
    “同誌們！”劉書記的聲音洪亮而有力，“為了表彰李衛國同誌及其攻堅隊為國家做出的卓越貢獻，經市委和軍方聯合決定，特批獎勵攻堅隊……”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然後猛地提高了音量！
    “獎金，五萬元！”
    轟！
    五萬！
    這兩個字，像一顆重磅炸彈，在宴會廳裏炸響！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在這個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隻有三十幾塊，萬元戶都還隻是一個遙遠傳說的年代，五萬塊，那是什麽概念？
    那是一筆足以讓任何一個普通家庭，瞬間實現階級跨越的天文數字！
    王鐵錘和趙東升直接聽傻了，手裏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二賴子更是張大了嘴，眼睛瞪得像銅鈴，一個勁地掰著手指頭數，五萬塊後麵到底有幾個零。
    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李衛國卻顯得異常平靜。
    他緩緩起身，走到那兩個大箱子前。
    在劉書記和鄭政委讚許的目光中，他親自揭開了上麵的紅布。
    一遝遝嶄新的“大團結”，捆得整整齊齊，像兩座小山，散發著油墨的清香和金錢的魔力，瞬間衝擊著在場每一個人的眼球！
    所有人都以為，李衛國會激動，會感謝，會說幾句場麵話。
    可誰也沒想到，他轉過身，對著鄰桌的王鐵錘、趙東升他們，朗聲喊道：“鐵錘師傅，東升，二賴子，你們都過來！”
    幾人一愣，不明所以地走了過來。
    李衛國沒有廢話，當著所有領導的麵，做出了一個讓全場再次陷入死寂的舉動。
    他彎下腰，從其中一個箱子裏，直接抱起了厚厚的一摞錢。
    “鐵錘師傅，這是你的，五千！”
    他將那沉甸甸的一摞，塞進了王鐵錘那雙布滿老繭、此刻卻抖得像篩糠的手裏。
    “東升，這是你的，也是五千！”
    他又抱起一摞，塞給了已經完全呆滯的趙東升。
    “還有你們幾個，”他指著二賴子和另外幾個年輕工人，“這段時間跟著我熬夜吃苦，也辛苦了，每人兩千，自己拿！”
    整個宴會廳，安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被李衛國這簡單粗暴的“分贓”行為，給徹底鎮住了！
    那可是五萬塊啊！他眼都不眨，直接就分出去了一大半！
    王鐵錘捧著那五千塊錢，整個人都傻了。他這輩子，做夢都沒敢想過，自己能一次性拿到這麽多錢！這筆錢，夠他兒子娶媳婦，夠他蓋新房，夠他後半輩子吃喝不愁了！
    這位在車間裏罵人從來不帶重樣的鋼鐵硬漢，嘴唇哆嗦了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突然，他“噗通”一聲，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師傅，竟然對著李衛國，這個比他兒子還小的年輕人，雙膝一軟，就要跪下去！
    “衛國……”
    李衛國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
    “鐵錘師傅，你這是幹什麽！這是你應得的！”
    王鐵錘再也忍不住了，兩行滾燙的老淚，順著他那飽經風霜的臉頰，洶湧而下。
    他一把擦掉眼淚，通紅著眼睛，用盡全身力氣，拍著胸脯，對著所有人嘶吼道：“我王鐵錘這輩子沒服過誰！今天，我服了！”
    “從今往後，誰他娘的敢動衛國一根汗毛，我王鐵錘第一個跟他拚命！”
    趙東升也激動得渾身顫抖，他扶了扶眼鏡，鄭重地對著李衛國鞠了一躬。
    “衛國哥！知遇之恩，沒齒難忘！”
    二賴子和他那幫小兄弟，更是激動得嗷嗷叫，當場就把李衛國給舉了起來，拋向了空中！
    “衛國哥牛逼！”
    這一刻，什麽理想，什麽覺悟，都顯得蒼白無力。
    這用真金白銀砸出來的忠誠，比任何思想教育都來得牢固！李衛國用最直接的方式，將這支臨時拚湊起來的草台班子，徹底凝聚成了一塊打不爛、砸不碎的鐵板！
    主桌上，劉書記和鄭政委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欣賞。
    這個年輕人，不僅技術通天，這收買人心的手段，更是玩得爐火純青！
    ……
    慶功宴在熱烈的氣氛中結束。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悅中時，一股不和諧的暗流，卻在紅星軋鋼廠的內部，悄然湧動。
    第二天上午，楊廠長召集了全廠的黨委擴大會議。
    會議室裏，煙霧繚繞，氣氛嚴肅。
    楊廠長清了清嗓子，臉上帶著公式化的笑容，率先開口。
    “同誌們，昨天市裏為咱們廠的李衛國同誌和他的攻堅隊，舉辦了慶功宴，這是我們全廠上下，所有人的光榮啊！”
    他先是定了個調子，將功勞歸於集體。
    “李衛國同誌，年紀輕輕，就為國家立下了如此汗馬功勞，是我們所有人都應該學習的榜樣！”
    他話鋒一轉，表情變得無比嚴肅，甚至帶上了一絲神聖。
    “但是，同誌們，我們也要清醒地認識到，這項偉大的技術成果，絕不是某一個人的功勞！它是集體智慧的結晶！是廠黨委正確領導下的必然結果！”
    這話一出，坐在下麵的李副廠長李愛民，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他嗅到了一絲不對勁的味道。
    果然，楊廠長圖窮匕見了。
    他站起身，雙手撐著會議桌，用一種慷慨激昂、大義凜然的語氣，提出了他的“建議”。
    “我認為，這項包含了‘分區淬火’和‘流體動壓’核心技術的成果，是屬於國家和人民的寶貴財富！我們個人、我們軋鋼廠，都不能有任何私心！”
    “我建議，我們將這套技術的全套圖紙、工藝流程、配方數據，進行整理匯總，然後，無償上報給重工業部！”
    “我們要讓這朵技術之花，在全國範圍內的所有兄弟單位，免費推廣！讓它開遍祖國的大江南北！這才是我們作為共和國長子，應有的擔當和覺悟！”
    楊廠長的話，說得是冠冕堂皇，擲地有聲。
    會議室裏，他那一係的幾個幹部，立刻帶頭鼓起了掌。
    “楊廠長說得對！思想覺悟就是高啊！”
    “就應該這樣！個人利益在國家利益麵前，不值一提！”
    然而，李愛民的臉色，卻瞬間沉了下去，變得無比難看。
    無償上報？免費推廣？
    說得好聽！
    這不就是想把李衛國冒著生命危險、熬了無數個日夜才搞出來的技術成果，輕飄飄地變成他楊廠長領導下的“集體成果”嗎？
    這哪裏是無私奉獻？
    這他娘的，是明目張膽地摘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