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斌的腿肚子在轉筋，後背的中山裝已經被冷汗徹底浸透。
    蓄意阻撓國家重大軍工項目！
    這頂帽子扣下來，別說他一個滬海來的代表，就是他們廠長來了，也得當場趴下！
    他這才明白，自己今天一腳踢上的，根本不是什麽鐵板，而是一座通了高壓電的鋼鐵堡壘！
    眼前這個十八歲的年輕人，身後站著的是市委一把手和手握兵權的軍方大佬！
    他那套在別處百試百靈的“老大哥”派頭，在這裏，連個屁都算不上！
    就在周文斌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收場時，李衛國那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像一把小錘，不輕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周代表，您現在明白了嗎？”
    李衛國上前一步，目光掃過周文斌，又掃過他身後那幾個早已沒了氣焰的隨從。
    “我們不是不講大局，恰恰相反，我們看的才是真正的大局！”
    “如果一項凝聚了無數人心血的技術，可以因為一句‘老大哥’、一句‘原則’，就隨隨便便地被拿走。那以後，誰還願意熬夜搞發明？誰還願意拿命去創新？”
    李衛國的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大家都躺在功勞簿上，等著向兄弟單位‘學習’就行了！這，難道就是您口中的‘全國一盤棋’？這才是對國家工業發展，最大的傷害！”
    他猛地一揮手，指向身後的劉書記和鄭政委，聲音陡然拔高！
    “所以，我們才要響應領導號召，在京州搞試點！立規矩！”
    “今天，你們滬海第一機床廠是第一個。以後，所有來我們這兒‘學習’的單位，都一樣！”
    “無規矩，不成方圓！”
    話音落下，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
    王鐵錘和趙東升等人，聽得是熱血沸騰，激動得滿臉通紅。
    衛國哥說的，就是他們這些一線技術人員，憋在心裏幾十年不敢說的話！
    太他媽的解氣了！
    就在這時，市委書記劉建國發話了。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會議桌的中央，寬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在那份“001號技術發明證書”上。
    “啪！”
    一聲巨響，震得所有人心頭一顫。
    劉書記的目光威嚴而洪亮，響徹整個會議室：“李衛國同誌說的，就是我們京州市委的意思！也是我們軍方的意思！”
    他特意加重了“軍方”兩個字，一旁的鄭政委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那眼神比刀子還鋒利。
    “這個試點，我們京州搞定了！”
    劉書記環視全場，用一種不容辯駁的語氣，做出最後的宣告。
    “我們就是要向全國樹立一個榜樣：尊重知識，尊重人才！誰為國家做出巨大貢獻，國家就絕不會讓他和他的團隊流血又流淚！絕不會讓他們吃虧！”
    這番話，等於是用市委和軍方的雙重名義，給李衛國的“收費行為”，蓋上了官方認證的紅色鋼印！
    周文斌徹底沒招了。
    他想硬搶？門口站著荷槍實彈的軍方警衛，眼珠子瞪得像銅鈴。
    他想講道理？李衛國和劉書記把所有的大道理全占了，還反過來給他上了一堂生動的政治課。
    他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進退兩難，窘迫到了極點。
    他知道，今天不掏錢，這技術他一根毛也別想帶走。
    僵持了足足半分多鍾，周文斌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說吧，要多少？”
    來了！
    李愛民的眼睛瞬間亮了，心髒砰砰直跳。
    會議室裏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焦在李衛國身上。
    隻見李衛國伸出了一根手指。
    周文斌心裏咯噔一下，試探著問：“一萬塊？”
    這個數字，已經是他能想象的極限了。這年頭，一個八級工的工資，一個月也才一百塊出頭。一萬塊，對任何一個工廠來說，都是一筆巨款！
    然而，李衛國卻笑著搖了搖頭。
    “周代表，您是‘老大哥’單位來的，眼界不能太小。”
    他看著對方，嘴裏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十萬。”
    什麽？！
    “十萬塊？！”
    周文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當場就蹦了起來，聲音尖銳得刺耳！
    “你怎麽不去搶銀行啊！你知道十萬塊是什麽概念嗎？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身後那幾個隨從也個個義憤填膺，仿佛李衛國要的不是錢，是他們的命。
    “太黑了！這簡直是敲詐勒索！”
    “我們廠一年的利潤都沒有十萬塊！”
    麵對他們的暴跳如雷，李衛國卻隻是端起自己的搪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口氣。
    “周代表，賬不是這麽算的。”
    他放下茶杯，眼神平靜地看著對方。
    “第一，你們的軍工任務很緊急，對吧？有了我們的技術，你們可以立刻投產。這節省下來的時間，值多少錢？”
    “第二，如果沒有我們，你們自己研發，需要多久？一年？兩年？還是永遠都搞不出來？這期間投入的人力物力，又值多少錢？”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李衛國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我們的技術，是包教包會，保證成功。你們那個‘東風項目’，拖延一天，損失有多大，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周文斌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
    李衛國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狠狠地紮在他的要害上！
    是啊，軍令如山！他們的項目要是再沒進展，掉的就不是獎金，而是烏紗帽了！跟那比起來，十萬塊，似乎……
    李衛國沒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繼續補刀。
    “而且，這十萬塊，按照我們京州的新規矩，是要分成三份的。一份上繳國庫，一份留給我們廠改善福利，最後一份才是我們技術團隊的獎勵。”
    他攤了攤手，一臉“我都是為你好”的表情。
    “您看，您花一份錢，辦了三件好事。既拿到了技術，完成了國家任務；又支援了我們兄弟單位；還為國家財政做了貢獻。這傳出去，多有‘老大哥’的風範？多高的覺悟啊！”
    “噗……”
    李愛民再也忍不住，一口茶水直接噴了出來，趕緊扭過頭去，肩膀劇烈地抖動著。
    王鐵錘更是咧著大嘴，笑得像個兩百斤的孩子。
    高！衛國哥這手，實在是太高了！
    殺人誅心，還要讓對方感恩戴德！
    周文斌的肺都快氣炸了。
    他感覺自己今天受到的羞辱，比這輩子加起來都多！
    他死死地瞪著李衛國，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我……我要打電話請示領導！”
    “請便。”李衛國做了個“請”的手勢。
    周文斌幾乎是逃也似的衝出了會議室，在走廊上，他用顫抖的手搖通了滬海廠裏的電話。
    會議室裏的人，都能隱約聽到他在電話裏，是如何壓抑著憤怒和屈辱，向對麵解釋、爭辯，最後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在匯報。
    十分鍾後，周文斌失魂落魄地走了回來。
    他麵如死灰，看著李衛國，仿佛看著一個怪物。
    “……我們廠，同意了。”
    轟！
    王鐵錘和趙東升等人，瞬間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他們激動地擁抱在一起，眼眶裏閃爍著淚花！
    成了！他們用血汗換來的技術，終於有了真金白銀的回報！
    楊廠長和他那一派的人，則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個個臉色慘白，徹底蔫了。
    李衛國站起身，走到周文斌麵前，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周代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周文斌從公文包裏，顫顫巍巍地掏出一本嶄新的支票簿，寫下了一串零，那手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
    當那張蓋著滬海第一機床廠財務專用章的十萬元現金支票，遞到李衛國手上時。
    整個紅星軋鋼廠，沸騰了！
    屬於李衛國的第一桶金，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