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張蓋著滬海第一機床廠財務章的十萬元支票，遞到李衛國手上時，周文斌感覺自己遞出去的不是一張紙，而是自己的半條命。
    他身後的幾個隨從，更是像被戳破了的氣球，前一秒還趾高氣揚，現在連頭都抬不起來。
    李衛國拿著那張薄薄的支票，在指尖彈了彈，發出清脆的聲響。
    “周代表，這就對了嘛。”他臉上的笑容和善極了，“我們紅星軋鋼廠，最好客了。”
    周文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客？你們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可他不敢說，隻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不過……”李衛國話鋒一轉。
    周文斌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最怕聽到的就是這兩個字！
    “十萬塊，是剛才的氣話。”李衛國慢悠悠地說道，“我李衛國做生意，講究一個公道。大家都是為了國家建設，不能因為我，讓你們滬海廠的同誌們吃不上飯嘛。”
    這話一出，周文斌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你還知道公道？
    李愛民在旁邊拚命地掐著自己的大腿，才沒讓自己笑出聲來。這小子，損到家了！把人賣了，還讓對方感恩戴德！
    “看在你們是第一個來‘交流’的兄弟單位，又是‘老大哥’，我給你們一個友情價。”
    李衛國伸出五根手指。
    “全套可生產圖紙，加上完整的工藝流程指導，一口價，五萬塊！”
    周文斌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五萬！
    雖然比十萬少了一半，但依然是一個讓他心髒驟停的數字！這年頭，五萬塊，能在京州買下小半條街的四合院了！
    “另外，”李衛國沒給他反對的機會，繼續補充道，“為了保證技術在你們廠順利落地，我們會派我們最好的八級鉗工，王鐵錘師傅，帶隊去你們廠，進行為期一周的現場指導。”
    王鐵錘一愣，指了指自己，滿臉不敢相信。
    “這部分屬於勞務輸出，費用得另算。”李衛國笑眯眯地看著周文斌，“王師傅是我們廠的寶貝，一天一百塊，不多吧？”
    一天一百！
    周文斌和他身後的人，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一個八級工的月薪才一百出頭，你這出去指導一天就要一百？你怎麽不去搶？！
    “周代表，你想想。”李衛國掰著手指頭給他算賬，“我們的技術，能讓你們的軍工任務起死回生。為國家挽回的損失，何止十個五萬？這筆賬，您比我算得清。”
    “王師傅更是國寶級的宗師，他的經驗和手藝，是無價的。一天一百，那是看在咱們兄弟單位的麵子上，友情價！”
    周文斌被堵得啞口無言。
    他想到了廠裏停滯的生產線，想到了上級領導那幾乎要殺人的眼神，更想到了那該死的軍令狀。
    他知道，這錢，他不出也得出了。
    “我……我再打個電話……”周文斌的聲音都在發顫。
    又是一陣雞飛狗跳的緊急請示。
    最終，當周文斌用抖得像帕金森一樣的手，重新簽下一張五萬塊的支票，和一份每天一百塊的勞務合同時，他整個人都虛脫了。
    共和國工業史上，第一份“有償技術轉讓合同”，就這麽誕生了！
    當那張嶄新的五萬塊支票，再次交到李衛國手上時，會議室裏，攻堅隊的隊員們再也忍不住了！
    “嗷！”
    不知道是誰帶頭吼了一嗓子！
    “成了！我們成了！”
    王鐵錘、趙東升，還有二賴子他們，這些天憋著一口氣的漢子們，此刻全都沸騰了！
    他們親眼見證了，李衛國是如何用三寸不爛之舌，把他們看不見摸不著的汗水、智慧，甚至是冒著生命危險換來的成果，變成了一張沉甸甸的，能換來大米白麵、能讓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的支票！
    這種衝擊，比任何獎狀、任何口頭表揚，都來得更猛烈，更讓人瘋狂！
    楊廠長和他那一派的人，臉色煞白地看著這一切。他們感覺自己的世界觀，被李衛國用這張五萬塊的支票，砸得粉碎。
    知識……真的能變成錢？而且是這麽多錢？！
    李衛國沒有理會眾人的震驚，他拿著那張還帶著油墨香的支票，當著所有人的麵，徑直走到了財務科長麵前。
    “科長，麻煩，把這張支票兌成現金。”
    財務科長愣住了，下意識地看向楊廠長。
    楊廠長剛想開口說“支票要走流程”，主位上的劉書記已經發話了。
    “兌！”劉書記的聲音不容置疑，“馬上！立刻！我在這裏等著！”
    有了市委一把手發話，財務科長哪敢怠慢，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沒過多久，兩個保衛幹事護送著財務科長，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帆布大包，走進了會議室。
    當那五遝用牛皮紙紮得結結實實，每遝一萬塊的“大團結”，被擺在會議桌上時，整個會議室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這輩子，他們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李衛國走到桌前，在所有人，包括滬海代表團那幫人呆滯的目光中，朗聲宣布。
    “同誌們！兄弟們！”
    他的聲音，讓王鐵錘等人瞬間挺直了腰杆。
    “這五萬塊，是咱們用命換來的！現在，我來分一下！”
    他拿起一遝錢，放在了楊廠長麵前。
    “第一份，一萬五千塊，也就是三成，上交廠裏！感謝廠裏給我們提供的平台和支持！”
    楊廠長看著那厚厚的一遝錢，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李衛國又拿起一遝。
    “第二份，一萬塊，兩成！作為我們攻堅隊後續的研發基金！以後，我們買材料、做實驗，再也不用看人臉色！”
    李愛民激動地一拍大腿，好！這小子，有遠見！
    最後，李衛國將剩下的兩萬五千塊，往桌子中央猛地一推！
    “剩下的五成，兩萬五千塊！”
    他的目光掃過王鐵錘、趙東升、二賴子，以及每一個隊員的臉！
    “現在！立刻！全部分給我們團隊的每一個兄弟！”
    話音落下，他拿起一遝錢，數出厚厚的一疊，直接塞進了王鐵錘那雙布滿老繭和裂口的大手裏！
    “鐵錘師傅，你是咱們的技術核心，勞苦功高！這五千塊，你拿著！”
    王鐵錘捧著那遝錢，整個人都傻了。
    五千塊……
    他一個月的工資，才一百零八塊。這筆錢，他不吃不喝，要幹整整四年！
    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衛國……這……這太多了……我不能要……”王鐵錘的聲音都在發抖，眼淚毫無征兆地就滾了下來。
    “拿著！”李衛國的聲音斬釘截鐵，“這是你應得的！是你用手藝，用血汗，堂堂正正掙來的！”
    他又數出五千，塞給趙東升。
    “東升，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沒有你的計算和理論支持，我們走不到今天！”
    趙東升推了推眼鏡，鏡片下的雙眼早已通紅。他看著手裏的錢，感覺比他發表過的任何一篇論文，都來得有分量！
    “二賴子！”
    “到！”二賴子一個激靈，站得筆直。
    李衛國笑著數了兩千塊遞過去：“你小子雖然技術不行，但跑前跑後，功勞不小！拿著，回去給你娘買點好吃的！”
    二賴子接過錢，這個平日裏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此刻哭得像個孩子，一邊抹眼淚一邊點頭。
    “還有你們！”
    李衛國把剩下的錢，一份份地塞到每一個隊員的手裏。
    兩千！一千！
    每個人，都拿到了一筆讓他們這輩子都不敢想的巨款！
    整個會議室，隻剩下隊員們壓抑不住的抽泣聲和粗重的喘息聲。
    突然！
    “撲通！”一聲！
    王鐵錘，這位五十多歲，在廠裏幹了一輩子的老工人，竟當著所有人的麵，直挺挺地給李衛國跪下了！
    “衛國！不，廠長！以後我王鐵錘這條命，就是你的！”
    他哭得泣不成聲，捧著那五千塊錢，像是捧著自己的下半輩子。
    “我兒子結婚的彩禮，有了……我老伴看病的錢，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