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風卷蒼月 第二十六章 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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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岩壁背後顯露的通道,晦暗幽深,一眼望不見底。
當中流露的絲絲寒氣,似乎直透骨髓,讓人從靈魂深處,生出恐懼。
陸平與田放對視一眼,皆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田放傷勢好轉許多,但接連兩次重傷,即便有造化丹能夠用以恢複,卻也無比虛弱,後續的第三層幻境,還是得靠陸平自己來應對。
陸平深吸一口氣,靈氣在體表微微流轉,驅散了些許寒意。
甫一進入,光線便驟然暗淡,陸平若是不將靈力也同時匯聚雙目,竟是難以看清洞中景象。
這處通道,並非天然形成,四壁覆蓋著一層灰白色的粘稠物質,似乎是某種生物的分泌物,觸手滑膩,似乎還在微微跳動,仿佛整條通道都是具有生命的活物。
陸平想起此前翎的叮囑,這分泌物,應當就是此間幻境的守護靈獸留下。
整個通道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惡臭難聞,竟是到了足以影響心神的地步。
“果然邪門的很。”陸平低聲自語,一邊運轉著朔氣綱要,守住自身靈識清明。
陸平膻中氣府內,翎的聲音傳來,似乎極為疲憊:“你要小心,這氣息,恐怕能侵蝕神魂,我如今太過虛弱,力量耗盡,幫不到你了……”
聲音逐漸減弱,最終徹底沉寂,陸平心中一緊,沉入心神,翎果然已經再度沉睡。
兩人小心翼翼前行,腳下踩踏的質感,濕軟滑膩,似乎還在微微起伏,令人毛骨悚然。
通道之內,寂靜得可怕。
除了偶爾從極深處傳來的,一陣細微如蛛絲斷裂般的“劈啪”聲,再無其他。
前行百餘丈後,通道才驟然開闊。
眼前景象,讓陸平即便有所準備,也不禁口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一處更為巨大的地下腔室,布滿了無數縱橫交錯半透明絲線,還伴著幽藍色微光閃爍。
更為詭異的,卻是這些絲線並非靜止,而是在緩緩蠕動編織,構成一座不斷變化的立體迷宮。
絲線之間,隱約可見一些被包裹得嚴嚴實實,如同蟲繭般的物體,垂掛其中。
而在那腔室的中央,蠕動頻率最為劇烈的位置,如同“心髒”區域的地麵上,赫然躺著兩具扭曲的屍體。
那兩人死狀極慘,全身幹癟,仿佛被吸幹了所有水分,臉上的表情,凝固在一種極為恐懼的狀態,雙目圓睜,空洞地望著上方交織的幽藍蛛網。
“是碧落宗那兩人…”田放聲音仍有些虛弱,卻難掩其中快意,更多的則是警惕,“他們竟死在了這裏…”
陸平眉頭緊鎖,緩步上前,想查看得更仔細些。
臨時麵前不到一丈距離,陸平心頭突兀湧上一絲不安,當即後退幾步。
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忽然從暗處一躍而出,直撲陸平麵門!
那東西速度之快,即便陸平以靈氣匯聚雙眼,也隻依稀看見一團模糊的黑影和數點令人心悸的幽藍光芒。
下一瞬,陸平便近乎本能地一記百裂拳轟出!
拳鋒所至,卻仿佛打中了一團滑不留手的粘稠液體,大半力道被詭異卸去。
那黑影一擊不中,借力反彈,瞬間沒入上方密集的蛛網結構中,消失不見。
下一刻,四麵八方同時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窸窣聲。
無數道同樣的黑影在幽藍蛛網間飛速竄行,讓人難以捕捉那東西的本體所在,隻留下一道道淡淡的幽藍色軌跡,令人心中不安。
“平少爺,小心!”田放低喝一聲,迅速靠攏過來,與陸平背對而立,警惕地注視著周圍不斷閃爍移動的黑影。
一道道破空聲響,不時響起,緊隨其後的便是好幾股擰在一起的蛛絲,如箭矢般從暗處射出。
陸平拳意凝聚,三色靈力暴漲,將田放也護住其中。
但那蛛絲箭矢與陸平靈力接觸的一瞬,即便被阻擋在外,卻仿佛有種奇異能力,讓陸平靈識頓覺一陣刺痛。
陸平不斷揮拳,將那襲來的箭矢打落,隨之而來,卻是那種刺痛感愈發強烈。
忽然間,兩人周圍的幽藍蛛網,如同活過來一般,速度快得驚人,向著中心處纏繞而來。
“崩山式!”
陸平眼中精光暴漲,靈力匯成一道牆壁,堅不可摧,將無數蛛網隔絕在外。
陸平眼神四下環顧一圈,落在那處如同心髒的區域,旋即道:“田叔,跟緊我,破陣的關鍵,可能就在那片跳動最為強烈的中心位置!”
陸平邁開步伐,緩緩移動,剛走出幾步,卻發覺背後的田放突然腳步遲滯。
回頭望去,田放眼神迷茫,空洞無神,竟和那死去的高成高銘兄弟一般,似乎陷入了某種幻境,不能自拔。
陸平當即聲音灌注靈力,震聲道:“醒來!”
田放被陸平聲音一驚,猛地回神,額頭已是一片冷汗,不僅後怕道:“平少爺小心,這蛛絲,似乎能將人帶入幻象!”
兩人且戰且進,朝著搏動最劇烈的腔室中心處艱難前行,每踏出一步,都是險象環生。
越靠近中心,那蛛絲箭矢便發射的越密集,包裹而來的蛛網,也纏繞得愈發用力。
終於,在不知斬段多少箭矢,打碎多少蛛網之後,兩人一同邁步,踏入了此間腔室最核心區域。
眼前,是一個由無數幽藍色蛛網匯聚,編織而成的“心髒”狀物體,散發這強烈波動,仿佛是整個幻境的力量源泉。
而就在兩人踏入此地的瞬間,那“心髒”卻驟然亮起。
陸平隻覺得眼前景象轟然破碎,意識被強行拉扯,不能自製的墜入一片黑暗當中。
……
寒風凜冽的冬日,一間破舊小院。
隻有八歲的陸平,穿著一身單薄舊衣,正在一遍遍練習者百裂拳,小臉凍得通紅,拳架卻一絲不苟。
林伯顫巍巍地從屋裏出來,手裏捧著一件略厚的棉衣:“平少爺,天冷,快穿上吧,別凍壞了身子。”
陸平搖頭,眼神倔強:“林伯,我不冷。他們說我是廢物,我偏要練出個樣子!爹留下的東西,誰也別想輕易拿走!”
陸平目光望向院外,幾個陸家旁係的少年正嬉笑著指指點點,言語間滿是嘲諷。
畫麵一轉,家族庫房外。
管事的一臉鄙夷地推開少年陸平:“去去去!靈晶也是你能領的?三長老說了,你們二房的用度,以後一應減半!”
林伯在一旁苦苦哀求:“管事行行好,平少爺正在打根基的時候…”
“老東西,滾開!”
管事的一把推開林伯,老人跌坐在地,半晌也沒能站起來。
陸平死死攥緊拳頭,指甲嵌進肉裏,眼中是屈辱和不甘,卻最終低下頭,默默扶起林伯。
……
“你們,憑什麽欺負我!我是二房的長子,是你們的少爺,你們憑什麽。”
黑暗中,驟然響起此刻陸平的聲音,充滿怨毒,與平日間的性格大相徑庭。
……
冰冷的礦洞,血腥味刺鼻。
陸正海渾身浴血,胸口那道猙獰傷口不斷湧出鮮血,將他腳下的土地染成暗紅。
“四叔!”陸平失聲喊道,想要衝過去。
陸正海猛地轉過頭,忽然大聲嘶吼:“平兒,別過來!走!快走啊!!”
“不!四叔,我幫你!”
陸平想要運轉靈力,卻發現氣府空空如也。
“走!”陸正海用盡最後力氣,將手中長刀擲出,落在陸平腳下,“活下去…替四叔…報仇!!”
話音未落,高成那張獰笑的臉在陸正海身後放大,劍光一閃,陸正海已然倒在血泊之中。
……
細雨蒙蒙,打濕了青石板路。
蕭玉如一襲紫衣,站在即將啟程的馬車旁,淚眼婆娑,一步三回頭。
“玉如!”陸平心中一驚,快步上前。
蕭玉如看這陸平,眼淚落得更急,聲音哽咽:“陸平…先生要我即刻前往神都,師命難違…我…”
“怎麽會這麽突然?”陸平心中一沉,伸手想去拉她,指尖卻穿透了她的衣袖,仿佛觸摸到的隻是一片虛影。
“你會來找我的,對嗎?”蕭玉如眼中滿是期盼與不舍,聲音輕得像羽毛,卻重重砸在陸平心上,“一定…一定要來天都城找我…別讓我等一輩子…”
車夫催促聲響起,蕭玉如被侍女輕輕推上馬車。
蕭玉如掀開車簾,最後望了陸平一眼,那眼神複雜無比,有深情,有無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玉如,不要,不要走,別離開我!”
陸平聲嘶力竭的呼喊,那馬車卻依然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雨幕和街道的拐角。
……
陸府之中,喊殺震天。
陸平眼前畫麵再度轉換,耳中充斥著一陣陣淒慘的哀嚎聲。
數十個黑衣人,正從大門口,不斷地湧入陸府。
陸平想要出手,卻發現根本無法調用靈力,自己竟仍是靈動初期的修為!
陸平的身上,渾身浴血,卻大多是族人的鮮血。
“平少爺,快走……”田放渾身是傷,嘶吼著撲了上來,自己卻被數名黑衣人亂刀砍倒,鮮血濺了陸平一臉。
“田叔!!”陸平目眥欲裂,想要衝過去,卻被一股巨力掀飛。
不遠處,陸正雄正被莫金發和秦仲聯手圍攻,已是強弩之末。
陸平嘶聲喊道:“大伯!”
陸正雄轉頭看了過來,眼中沒有責怪,隻有一絲無奈的悲涼:“平兒…快逃!為陸家…留下血脈!”
話音剛落,秦仲一掌拍在陸正雄後心,老人臉上表情凝滯,便這麽直挺挺倒了下去。
整個陸家府邸,火光衝天,血流成河。
陸平眼睜睜看著一個個熟悉的族人倒下,而麵前,還有仇人在放肆獰笑。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太弱了…是我害了大家…”
一瞬間,陸平整個人都沉入近乎癲狂的自我否定當中,如同陷入最深的沼澤,要將他徹底吞噬。
“不!!!”
陸平仰天長嘯一聲,周身靈力開始紊亂暴走。
“我陸平,不是廢物!四叔的仇,由我來報!玉如的約,由我去守!陸家的天,也由我一人來扛!”
不住的喃喃自語,又不斷地自我懷疑,就在陸平幾近迷失的一刻。
一道溫潤嗓音,忽然在陸平腦海響起:“陸平,醒過來!”
“陸平,醒過來!”
……
現實世界中,隨著這道聲音,陸平猛地睜開雙眼,眼中精光暴漲。
時間,似乎隻過了一瞬,身旁的田放,仍然深陷幻境之中,表情痛苦掙紮。
而就在陸平對麵,那巨大的“心髒”之上,幽藍光芒劇烈閃爍,最終凝聚出一個清晰的輪廓。
那是一隻巨大無比,通體呈現半透明狀態的藍色蜘蛛。
那蜘蛛的身體,仿佛由最純淨的水晶和精神能量凝聚而成,八隻尖爪深深插入下方的“心髒”,與其連為一體,數對複眼,正死死地盯著已然脫困的陸平!
陸平眼神冰冷,一步步向前靠近,寒聲道:“終於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