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青山遠 第一百零五章 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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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洞內,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殘存的防禦陣法光幕在洞口微微閃爍,將洞外震耳欲聾的獸吼與狂暴的妖力波動隔絕了大半,但那持續不斷的衝擊聲,依舊如同重錘般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
    光線昏暗,僅靠幾塊鑲嵌在石壁上的螢石和傷員們兵器上散發的微弱靈光照明,映照著一張張疲憊焦慮的麵孔。
    各宗門弟子大多蜷縮在洞穴深處,運氣調息,試圖盡快恢複一絲力量,先前獲救的喜悅早已被眼下這近乎絕境的現實衝刷得一幹二淨。
    十幾名鏡州府兵,則在幾位隊長的指揮下,在洞口內側結成簡易陣型,輪番注入靈力穩固光幕,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凝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層薄薄的光幕,是此刻唯一的生命屏障。
    陳涵與柳雲蹤,以及許青、洛音音幾人,圍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中間是依舊昏迷不醒的唐風和勉強能夠盤膝而坐的陸平。
    “當務之急,還是要讓唐風和陸平盡快恢複一些戰力。”陳涵聲音低沉,目光掃過唐風毫無血色的臉,“唐風是劍修,攻伐之力對我們突圍至關重要,而陸平小友身法奇特,亦能有不少助力。”
    陸平與鏡州宗門大比力挫章啼明奪取合氣境第一之事,陳涵自然是知曉得清清楚楚,更不會因為陸平眼下隻是玉骨境後期的修為,便心生輕視。
    許青點了點頭,右手已經搭在了唐風的手腕上,精純柔和的靈力緩緩探入,秀眉隨即緊緊蹙起:“唐師侄傷勢極重,玄陰教功法歹毒異常,不僅震傷肺腑,更侵蝕了他的神魂識海,若非他劍心堅定,換作常人,恐怕早已神魂潰散。”
    她又轉向陸平,仔細探查後,神色稍緩:“陸平小友主要是肉身損耗,身體負荷過重,內傷雖也不輕,但根基未損,調息得當,恢複起來會快許多。”
    說罷,許青不再猶豫,雙手結印,周身泛起淡綠色的柔和光華,她先取出一枚龍眼大小,散發著一股沁人清香的丹藥,小心喂入唐風口中,並以自身靈力助其化開。隨後指尖輕點唐風眉心,一縷更為精純的生命氣息緩緩渡入,安撫唐風體內躁動靈氣以及那股遊離的陰寒之力。
    “我先以蘊神丹護住他的識海根本,再輔以長春訣靈力,希望能暫時穩住他的傷勢,喚醒他的意識。”
    許青額角已然滲出細密汗珠,顯然此舉,對她亦是消耗不小。
    另一邊,柳雲蹤也取出雁蕩山秘製的雲霞丹,遞給陸平,說道:“你且服下此丹,靜心運轉功法,我助你導引藥力。”
    陸平感激地接過,丹藥入腹,頓時化作一股溫潤暖流散向四肢百骸,痛楚大為緩解。他不敢怠慢,連忙運轉朔氣綱要,引導藥力修複傷體,補充枯竭的丹田氣府。柳雲蹤的手掌按在他後心,一股中正平和的靈力湧入,助他更快地吸收藥力,效率倍增。
    陳涵見兩人療傷事宜安排妥當,目光轉而銳利起來,他站起身,走向洞穴一角。那裏,趙溟被特製的靈力鎖鏈捆得結結實實,丟在地上,由兩名鏡州府校尉看守,臉色灰敗,眼神中卻依舊殘留著一絲桀驁與陰狠,其餘被擒的碧落宗弟子則被集中看押在另一側,個個麵如死灰。
    “趙溟。”陳涵聲音冰冷,如同寒冬刮過的風,“本將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出你們碧落宗與萬獸山、玄陰教勾結,在此秘境意欲何為?山穀深處的秘密是什麽?還有多少同黨?”
    趙溟抬起頭,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獰笑道:“要殺便殺,何必廢話?我什麽都不會說。你們……還有這洞裏所有的人,都注定要給我陪葬!哈哈,能拉著鏡州府鎮守使和幾位宗門長老一起上路,我趙溟也不虧!”
    “冥頑不靈!”陳涵眼中寒光一閃,強壓下立刻斬殺了此人的衝動。畢竟趙溟是眼下唯一可能撬開的口子,直接殺了太過可惜。
    思忖片刻,陳涵換了一種語氣,沉聲道:“你若老實交代,本將必會從輕處罰,留你一條生路,否則,到時氣府盡碎,搜魂煉魄之苦,你想嚐嚐嗎?”
    聽到“搜魂”二字,趙溟瞳孔猛地一縮,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但隨即又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取代:“嗬……你們盡管試試看!”
    陳涵眉頭緊鎖,又連續逼問了幾次,甚至讓柳雲蹤以劍氣刺激其痛穴,趙溟雖慘叫連連,卻始終咬緊牙關,除了汙言穢語的咒罵,沒有吐露半點有價值的信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洞口的防禦光幕在獸潮不間斷的衝擊下,顫動得越來越劇烈,光芒也肉眼可見地黯淡了一絲,負責維持陣法的鏡州府兵,麵色蒼白,顯然已經支撐得頗為吃力。
    許青暫時穩定住了唐風的傷勢,走了過來,臉色凝重地對陳涵搖了搖頭:“唐師侄的情況暫時穩住了,但何時能醒過來,能否恢複戰力,還是未知之數。陸平那邊還需要一些時間。陳鎮守,審問可有進展?”
    陳涵麵色陰沉,搖了搖頭:“油鹽不進,看來尋常手段是問不出什麽了。”
    許青美眸中閃過一絲決然,厲聲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陳鎮守,讓我來試試吧。”
    陳涵一怔:“許長老,你要……用搜魂之法?須知此法凶險,不僅對被施術者傷害極大,極易致其神魂崩潰,對施術者而言,若遭遇反噬或對方神魂中設有禁製,同樣危險。”
    許青深吸一口氣,看著洞口搖曳的光幕,又看了看周圍一張張充滿期盼與恐懼的臉,堅定道:“我明白風險。但眼下我們如同盲人困於危局,不知敵之深淺,不知出路何在,每多耽擱一刻,危險便加重一分。唐風和陸平拚死換來的線索,不能斷在這裏,必須冒險一試。”
    柳雲蹤也結束了為陸平療傷,走了過來,沉聲道:“許長老既有此決心,我與陳兄為你護法。”
    陳涵見許青意已決,也不再勸阻,重重點頭:“好,那就有勞許長老了,我等定會護持你周全。”
    許青走到癱軟在地的趙溟麵前,三人的對話,也終於讓趙溟眼中露出了的恐懼之色,掙紮起來:“你……你想幹什麽?許青!你敢對我搜魂,碧落宗絕不會放過你!我師尊……”
    許青不再聽他廢話,素手輕抬,指尖靈力匯聚,化作數道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透明絲線,如同琴弦一般,輕輕顫動,發出微不可聞的嗡鳴,正是妙音閣的秘術“問心弦”。
    “去!”
    許青低喝一聲,數道“問心弦”如同擁有生命般,瞬間刺入趙溟的眉心竅穴!
    絲線牽引,趙溟口中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渾身劇烈抽搐起來,眼球凸出,血絲遍布,顯然正在承受難以想象的痛苦。
    許青閉上雙眼,全神貫注,神識順著“問心弦”小心翼翼地探入趙溟混亂的意識之海,無數破碎的記憶片段,淩亂的畫麵,如同潮水般湧來,也同樣夾雜著一絲趙溟瘋狂的抵抗意誌。
    許青屏息凝神,妙音閣功法運轉到極致,努力在那片混沌中尋找著與秘境相關的關鍵信息。
    這些閃過的畫麵中,許青看到了趙溟修為突破至洞玄境中期的狂喜,看到了他對洛音音的嫉恨,林林總總,難以分辨出有效的信息。
    搜尋的過程,艱難地進行著,許青的額頭滲出冷汗,這問心弦本就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搜魂之術,對心神的消耗,尤為極大。
    突然,畫麵一轉,許青恍惚身處一間昏暗的密室內,燭火搖曳,趙溟正恭敬地垂首站立,他的麵前,有一名身穿碧落宗服飾的老者,以及一個身著寬大黑袍的身影,皆是背對著許青神識探查的方向。
    尤其那黑衣人的身影,並不高大,甚至有些消瘦,但僅僅是一個背影,就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陰冷與威嚴,仿佛與周圍的光線都格格不入。
    許青努力想要“看”清那黑袍人的麵容,或者聽到他們的對話,但畫麵模糊不清,聲音也如同隔了層層水幕,隻能隱約聽到趙溟謙卑的應答聲:“是……弟子明白,定然不負重托。”
    就在許青試圖凝聚神識,突破那層模糊阻隔,窺探更多細節的瞬間。趙溟意識海深處,一道隱藏極深的詭異符文驟然亮起,形狀扭曲,如同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散發出攝人的氣息。
    “不好!是神魂禁製!”許青心中警鈴大作,立刻就要切斷“問心弦”撤回神識。
    不待許青完全脫離,那毒蛇符文猛地爆開,一股狂暴陰毒的衝擊,順著“問心弦”反向襲來,
    “噗!”
    許青如遭重擊擊,嬌軀劇顫,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身形搖搖欲墜,臉色瞬間變得金紙一般。
    幾乎在同一時間,地上的趙溟身體猛地一僵,雙眼中的神采徹底渙散,瞳孔放大,腦袋無力地歪向一邊,氣息全無。
    那道神魂禁製。不僅摧毀了關鍵記憶,更要了他的命!
    “許長老!”陳涵和柳雲蹤大驚,連忙上前扶住許青。
    許青又咳出幾口鮮血,氣息萎靡,眼中充滿了震驚與後怕,虛弱地道:“好狠毒的手段,那人……黑袍……”
    ……
    與此同時。
    山穀入口處的山隘前。
    此前分頭查探秘境各處的幾位宗門與各大世家的長老,共計七八人,查探無果之下,也盡數匯集了過來。
    他們這一路行來,也遇到了不少因秘境異動而躁亂的靈獸,但憑借深厚的修為,都有驚無險地解決了,隻是越靠近這片山穀,空氣中的血腥味和狂暴的妖力就越發濃鬱,讓他們心中不安。
    一位白須老者望著山穀內隱隱傳來的獸吼和靈力波動,憂心忡忡地道:“陳鎮守和許長老、柳峰主他們進去已有一段時間,裏麵動靜如此之大,怕是遇到了大麻煩。”
    “不錯,我等既然匯合,當立即入內接應!”一位世家的長老性格剛直,說著便要邁步進入山穀。
    “且慢!”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不疾不徐,卻仿佛帶著某種力量,生生阻止了那位長老邁步的動作。
    隻見一道白色流光,自不遠處天際落下,現出一位身著玄色道袍,手持拂塵,仙風道骨的老者。
    正是此前獨自去準備蜃樓珠剝離之事的玄璣真人,此刻得知事情進展,竟是也趕了過來。
    “玄璣長老?”白發老者認出來人,拱手道,“想不到您竟然也到了此處。”
    即便不論雁蕩山峰主的身份,玄璣真人也是一位實打實的空明境強者,自然值得幾人尊重。
    玄璣真人麵色凝重,拂塵一揮,指向山穀入口看似尋常的雲霧和山石,沉聲道:“這山穀入口,看似無異,實則已被一座極其高明的大陣籠罩,有進無出,萬不可貿然闖入。”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連忙凝神感應,仔細探查之下,果然發現入口處的空間存在極其細微的靈力扭曲,若非玄璣真人點破,他們幾乎難以察覺。
    玄璣真人繼續道:“此陣頗為古怪,老夫若未看錯,乃是一座‘鎖靈絕陣’。”
    那位世家長老微微皺眉,不解道:“鎖靈絕陣?真人可否詳細告知,這陣法到底有何玄機?”
    玄璣真人解釋道:“此陣詭譎之處,就在於它對外界的進入幾乎不設防,靈力波動也被巧妙地掩飾和吸收,故而我等先前未能立刻察覺。但一旦踏入陣中,再想出來,便難如登天。陣法會徹底鎖死內部生靈的出路,形成一處絕地,布陣之人,其心可誅,這是要將進入山穀之人,盡數困死在其中!”
    此言一出,所有人臉色劇變。
    “好毒辣的計策!難怪陳鎮守他們進去後便再無音訊傳出。”
    “這可如何是好,難道不能強行破陣嗎?”
    玄璣真人搖頭,眉頭緊鎖:“此陣與山穀地勢乃至地脈隱隱相連,牽一發而動全身,倉促強行破陣,不僅極難成功,反而可能引發陣法反噬,甚至波及陣內之人,導致山崩地裂,後果不堪設想。”
    “諸位。”玄璣真人略作沉吟,“老夫且先入穀查探一番,勞煩你等在外等候接引,到時破陣之際,還需有勞諸位出手。”
    眾人齊齊拱手道:“真人盡管放心,必不負所托。”
    說罷,玄璣真人一步邁出,果然如穿透水幕,泛起一層漣漪,已然身處陣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