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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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巫師提著食盒快步走回客房,木盒剛擱在桌上,蒸騰的熱氣便混著飯菜香漫了開來。
他掀開盒蓋,裏頭是一碟油亮的筍燒肉,一碗嫩黃的蛋羹,還有白瓷碗盛著的麵,熱氣裹著香氣往暮靄鼻尖鑽。“來來來,吃飯了。”他聲音裏帶著幾分長輩的溫和,又給暮靄遞過竹筷。
暮靄雙手接過筷子,指尖觸到溫熱的竹麵,仰頭望著老巫師滿是皺紋卻和善的臉,輕聲道:“謝謝爺爺。”
老巫師往他碗裏夾了塊筍燒肉,笑眯眯地盯著他:“你啊,可真是太幸運了。你這個姐姐,打我認識她起,就沒這樣對過別人,說話都少得很,你可是頭一個能讓她鬆口留下的。”
陽光從窗欞漏進來,落在老巫師銀白的胡須上,添了幾分暖意。
暮靄咬著蛋羹,軟嫩的蛋香在嘴裏散開,聽見這話,眼睛瞬間亮了亮,像落了星子,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連帶著手裏的筷子都動得更歡了。
也難怪藍星會心軟留下這孩子,他坐在那裏,穿著略顯寬大的素色衣裳,皮膚白淨得像上好的瓷,眉眼間滿是少年人的清澈,一笑還有兩個淺淺的梨渦,渾身透著幹淨的青春氣。
說話又軟又有禮貌,換誰見了,心裏都會多幾分歡喜。
吃了小半碗麵,暮靄放下筷子,手指輕輕絞著衣角,小聲問:“那爺爺,我想問你一件事情。”
老巫師正用勺子舀著湯,聞言抬眼:“好呀!你問。”
暮靄往前湊了湊,眼裏滿是好奇:“姐姐她從事什麽工作呀?為什麽要住在這大山裏?還有這城堡,這麽大,方圓幾十裏好像就這一家,從來沒看到過別的人。姐姐是不是在做什麽秘密工作呀?還有還有,姐姐今年多大了?她的親人,是不是就隻有爺爺你一個呀?”一串問題像蹦豆子似的從他嘴裏出來,眼睛亮晶晶地盯著老巫師,滿是期待。
老巫師放下勺子,無奈地笑了:“你這小家夥,哪是一件事,分明是一籮筐問題。”
暮靄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後腦勺,臉頰微微泛紅,嘿嘿笑了兩聲,露出兩顆小虎牙。
老巫師收了笑意,語氣沉了些:“小孩兒,我得跟你說,不該打聽的事情,別亂打聽。你姐姐收留你,已經是破例了,這些疑問啊,你就咽進肚子裏,千萬不能讓你姐姐知道。等你病好了,要是想畫畫,就抓緊時間畫,畫完了就趕緊離開。這個地方,不適合你待,陰氣濕氣太重,長時間留在這裏,對你的身子不好。”他說著,指了指暮靄還帶著幾分蒼白的臉,眼神裏滿是認真。
暮靄愣了愣,眨了眨眼:“哦,是嗎?可為什麽爺爺和姐姐沒事呀?你們在這裏住了多久了?我看著這城堡的樣子,還有爺爺身上的感覺,不像是住了幾十年,倒像是住了幾百年似的。”
他越說聲音越小,卻還是把心裏的疑惑問了出來。
老巫師連忙擺了擺手,語氣裏帶了點急:“哎哎哎,你這小孩,剛跟你說的話忘了?不該問的別問!趕緊吃飯,吃完飯好好歇著,養好了身子才是正經事。我們啊,就是普通人,看這裏清淨,才搬過來。”他說著,又往暮靄碗裏夾了塊肉,把話題往吃飯上引。
暮靄看著碗裏的肉,沒再追問,可心裏的疑惑卻像發了芽的草,一個勁兒地往上冒。他明白爺爺是在跟他打岔。
他看得出來,爺爺和姐姐肯定藏著很多秘密,才不肯告訴他,可少年人的好奇心,哪能輕易壓下去,他越想越覺得這城堡和姐姐身上,滿是讓人想探究的謎。
過了一會兒,暮靄放下空碗,摸了摸肚子,老巫師收拾好食盒,說:“好了,吃完了吧?我走了,你再躺會兒休息休息,別亂跑。”
出了客房,老巫師提著食盒往院子裏走,剛拐過回廊,就看見藍星坐在老槐樹下的石凳上讀書。槐樹的枝葉很密,細碎的陽光透過葉縫落在她手裏的書頁上,像撒了把金粉,風一吹,樹影晃動,連帶著她垂在肩頭的青絲也輕輕飄著,畫麵安靜又美好。
藍星聽見腳步聲,抬眼看向老巫師,聲音清清淡淡的:“那小孩吃了飯沒?身體好點沒?”
老巫師走到她對麵坐下,把食盒放在石桌上,歎了口氣:“吃了,一碗麵加半碟菜。你還關心他呢,這小子剛才問了我一大堆問題,問咱們為什麽住在這裏,還問你是做什麽工作的,連你的年紀都打聽。”
藍星握著書頁的手指頓了頓,抬眼看向老巫師,眉頭微蹙:“哦?你告訴他了?”
老巫師連忙擺手,語氣帶著點得意:“怎麽可能跟他說?真說了,不得把這小娃娃嚇死?我打了個馬虎眼,說咱們就是普通人家,躲在這裏清靜,把他哄過去了。”
他頓了頓,又皺起眉:“我看啊,你還是早點送他走吧。這城堡裏突然多了個小孩,吵吵鬧鬧的,我還真有點不習慣。”
藍星抬眼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喲,這就不習慣了?昨天是誰在飯桌上,這孩子挺好,留下吧’的?”
老巫師被說得臉一紅,別過臉,輕輕瞥了瞥嘴,像個被拆穿心事的小孩,小聲嘟囔:“那不是看他做飯好吃嘛……一時間迷了心竅。”
見她這副模樣,老巫師也沒再跟她辯,站起身拿起食盒:“唉,不跟你說了,我去研製新藥水了,上次的藥快用完了。”說完,便提著食盒往藥房的方向走。
藍星看著他略顯倉促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深了些,眼裏也染上了幾分暖意。這個老頑頭,還是這麽不經逗,遇到一點小事就慌了陣腳,倒像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她低頭看向手裏的書,可思緒卻飄到了客房裏的少年身上,那孩子眼裏的清澈和好奇,讓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心裏輕輕歎了口氣。
晚飯時暮靄捧著白瓷碗,扒飯的速度比中午快了不少,胃裏暖融融的,連帶著身上的疲憊也散了大半。
放下碗,他主動收拾起碗筷,指尖觸到碗沿的餘溫,又想起白天瞥見的郊外風光,心裏忽然癢起來——那漫山遍野的晚霞,還有山腳下蜿蜒的溪流,不正是絕佳的畫景?
他匆匆把碗筷送到廚房,又跑回客房翻出畫板和顏料。
木質畫板被他抱在懷裏,顏料盒裏的色塊整整齊齊,他腳步輕快地出了城堡,往郊外的山坡走去。
夕陽正懸在山頭,把天空染成橘紅,晚風拂過草地,帶著草木的清香。
暮靄找了塊平坦的石頭坐下,支起畫板,筆尖蘸著顏料,很快便把晚霞、遠山和溪流揉進了畫裏。等他停筆時,天邊的霞光已淡了些,畫紙上卻留住了最濃豔的暮色。
抱著畫往回走,暮靄心裏滿是雀躍。
剛進城堡大廳,就看見藍星坐在窗邊的軟椅上,手裏捧著一本書。
他快步走過去,把畫遞到她麵前:“姐姐,你看我畫的!”
藍星放下書,目光落在畫紙上。橘紅的晚霞鋪在天際,遠山隱在霞光裏,山腳下的溪流泛著微光,連草葉上的光影都清晰可見。她指尖輕輕拂過畫紙邊緣,眼底泛起笑意:“畫得真好看,把傍晚的樣子都裝進去了。”
被誇得臉頰發燙,暮靄撓了撓頭,鼓起勇氣說:“姐姐,我也給你畫一幅吧?就現在,好不好?”
藍星抬眼看向他亮晶晶的眼睛,沉吟片刻,輕輕點頭:“好啊。”
暮靄立刻支起畫板,藍星則挪到了大廳中央的貴妃榻上。
她選了個舒服的姿勢仰坐著,手肘搭在榻邊,手裏仍捧著那本書。
床邊的銀燭台上,三根蠟燭的火苗輕輕跳動,暖黃的光落在她臉上,勾勒出柔和的下頜線,連垂在肩頭的發絲都染了層暖意。
暮靄握著畫筆,看著燭光下的藍星,隻覺得她像從畫裏走出來的人,美得有些不真實。
他筆尖微動,先勾勒出貴妃榻的輪廓,再細細描繪藍星的坐姿。
燭光搖曳,藍星垂著眼看書,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神情安靜又專注。
暮靄不知不覺加快了速度,連她衣料上繡著的暗紋都細細畫了出來,畫到眼睛時,他猶豫了一瞬——明明藍星的眼睛是淺褐色的,可他總覺得,該添上一抹更亮的顏色。
鬼使神差地,他蘸了點朱砂色,把畫裏的眼睛塗成了紅色。又想起什麽似的,在她手邊添了個高腳杯,杯裏盛著暗紅的液體,像極了紅酒。
不知過了多久,藍星合上書,抬眼看向暮靄,聲音輕緩:“小孩,畫完了沒有?”
暮靄手一頓,連忙把畫板轉過去:“姐姐,畫完了!”
藍星湊過來看,瞳孔微微一縮,滿是吃驚。
畫紙上的自己,眉眼精致,臉頰帶著自然的肉色,像天使般柔和,可那雙眼睛卻是明豔的紅色,手邊還放著一杯紅酒,襯得整個人多了幾分妖冶。
背景是他白天畫過的郊外暮色,霞光落在“自己”身上,竟奇異地融合在一起,像把她藏在心底的樣子都畫了出來。她明明從沒有在他麵前露過紅色的眼睛,更沒喝過紅酒,這孩子怎麽會……
她指尖點了點畫中的紅酒杯,輕聲問:“為什麽往畫上畫紅酒?還把我的眼睛畫成了紅色?”
暮靄眨了眨眼,語氣天真:“我覺得姐姐紅色的眼睛很漂亮,很美。紅酒放在旁邊,看著也很配姐姐。”
藍星心裏一動,追問:“怎麽,你見過?”
暮靄搖搖頭,臉上帶著幾分認真:“沒有,但是心裏感覺就應該這麽畫,畫完之後,覺得這幅畫更有靈魂了。”
聽著他直白的話,藍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眼底的驚訝散去,多了幾分暖意:“怪不得人家都說藝術家想象力豐富,看來是真的。”
暮靄咧嘴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嘿嘿,謝謝姐姐誇獎!我也覺得我的想象力挺豐富的。姐姐喜歡嗎?等我下山,就把這幅畫拿去裱好,再寄過來給你。”
藍星看著畫紙上的自己,又看向暮靄期待的眼神,輕輕點頭:“好啊,我很喜歡。”
這幅畫,確實畫出了她最真實的樣子,還帶著少年人獨有的靈氣。
她頓了頓,語氣輕了些:“不過我跟你說,小孩,看你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明天我就送你下山吧。”
暮靄臉上的笑容瞬間淡了下去,眼神裏滿是不舍,可還是輕輕點了點頭:“好……”
藍星摸了摸他的頭,聲音溫柔:“行了,不早了,早點休息吧。”說完,轉身往樓梯走去。
空蕩的大廳裏,隻剩下暮靄一個人。他看著藍星離去的背影,心裏滿是悵然。
姐姐身上總有一股獨特的氣質,安靜時像天使,可畫裏的紅色眼睛又透著幾分神秘,和常人完全不一樣。
他越想,越覺得姐姐身上藏著太多秘密,可一想到明天就要離開,又忍不住難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