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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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宮。
皇後備好席麵,遣散眾人,親自伺候楚雲霜。
楚雲霜呆呆看著他給自己布菜,腦中浮現的依舊是連成串的出雲人以及那個死去的少年。
皇後給她遞上一碗肉絲粥:“陛下,吃點東西吧。”
楚雲霜推開碗盞:“朕沒胃口。”眉眼間是濃到化不開的惆悵。
皇後又往前送了送:“沒胃口也要吃,吃了才有力氣應付接下來的事。”
楚雲霜歎口氣,接過碗盞,輕抿了幾口。
煮得軟爛的濃粥自咽喉滾入腹中,她這才發現自己胃裏都是涼的。
她又喝幾口,放下碗,搖頭道:“朕是真的沒想到……”
沒想到盧遠舟能做到這麽狠。
那麽多的出雲人,沒有證據,就一句輕飄飄的“有嫌疑”,就把人關押下獄。
老弱婦孺都不放過,肆無忌憚。
但是皇後顯然誤會了楚雲霜這句話的意思,問:“所以,雲妃的族人被抓,本是在陛下謀劃之中?”
楚雲霜一頓,杏目裏瞬間噙滿紅絲:“怎麽可能!朕怎麽可能用無辜百姓來謀權!”
皇後剛毅的嘴唇往下壓了壓:“若陛下隻是為了不傷及無辜,那臣妾要說您一句——這樣做實在不智。若最後找不到真凶,那出雲人便會成為您不得不舍棄的牌。”
“牌?”楚雲霜秀眉一挑,“皇後覺得,出雲人是朕的牌?”
她的神情變化都落進皇後眼裏,他幽深的眼眸裏漸漸露出一絲冷意:“這些話可能陛下不愛聽,可臣妾不得不說。為了陛下所謀劃之大事,切不可讓那些不懷好意的人抓著陛下的把柄。而陛下的在意便是把柄。”
楚雲霜猜到了她要說什麽,微微蹙著眉,別開臉。
皇後依然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現在所有證據都指向出雲人,若陛下想保住雲妃,勢必就要讓其他出雲人付出代價,否則堵不住悠悠眾口。”
楚雲霜:“證據可以偽造、罪行可以栽贓。”
皇後:“若殺人者另有目的,恐怕是一時難以對陛下下手,因此才將矛頭指向雲妃。陛下越是在意,雲妃恐怕越是非死不可。”
這話如同一把刀,深深紮進楚雲霜的心裏。
她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
隻是,或許是在逃避吧,她不願意直麵。
楚雲霜閉了閉眼,點著蔻丹的指尖因為過於用力竟漸漸透出白來。
她咬著貝齒道:“我真是沒用……”
皇後:“臣妾知道,陛下登基以來隱忍多年,難免心情壓抑。可越是在這種時候,越要守住自己的心。您拉攏周三郎這步就做得很好,可怎麽到雲妃和出雲人身上,一切就都亂了套?”
楚雲霜:“若換作你,見到他們被無辜牽連,你真能忍得住嗎?”
皇後:“忍不住也得忍。為了成就大業,犧牲一些人在所難免。難道陛下到現在還悟不透‘慈不掌兵’的道理?”
楚雲霜:“朕承認成就大業需有犧牲。可現在受苦的全都是無辜百姓,他們維持每日生計已是千辛萬苦,我們這些坐食脂膏的人,有什麽資格拿他們的性命為自己的前程鋪路?”
在她心裏,百姓從來不是可以用來博弈的牌。
皇後搖搖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楚雲霜不明白他的眼神是什麽意思,微微帶著怒意問:“怎麽?”
皇後依舊注視著她:“臣妾隻是覺得,陛下似乎與從前不一樣了。”
“什……什麽不一樣?”沒想到他說的是這個,楚雲霜攥著碗的手指不動聲色地緊了緊。
皇後:“從前的陛下做事總是有分寸、有謀劃,不會像今日這般衝動。”
他的眼神沉靜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
楚雲霜又有一種被太傅盯著的錯覺,脖子上瞬間起了汗。
再這麽聊下去,不知會不會露餡……
雖然這皇後看起來不像什麽壞人,但自己是異界之人的事,還是盡量別讓她知道為好。
她手忙腳亂地給自己舀粥,皇後接過調羹,給她盛了小半碗,沒有要放過剛才話題的意思,繼續:
“陛下從前從來不會說出剛才那些話,臣妾思來想去,隻能是因為雲妃了。”
“當然不……”楚雲霜剛想反駁,又覺得自己私心裏確實是為了他,“不全是吧,我做這些是為了我自己。”
皇後把她的回答當成是默認,歎氣道:“所以您會反複被盧相拿捏。現在是雲妃、是出雲人,以後就可能還有更多人……陛下,若您真的想挽救那些無辜的人、又不願意放棄心之所愛,那麽應該做的是讓自己強大起來!”
這道理楚雲霜不是不懂。
隻是現在她這皇帝當得,處處受製於人。
要想收攏皇權、強大自身,談何容易……
皇後緩緩起身,朝楚雲霜方方正正地行了一禮:“臣妾無能,陪伴陛下六年,未能幫助陛下如願,愧對先皇囑托。如今奸相逼迫至此,臣妾願助陛下一臂之力。”
楚雲霜杏眼微微亮了亮:“怎麽做?”
皇後指了指不遠處案幾上堆成山的奏折。
楚雲霜眼神更亮了:“莫非,那些奏折裏有盧遠舟的把柄?!”
皇後眼神堅定:“一時的把柄肯定是沒有的。但陛下可從奏折中了解世情百態,慢慢摸索。”
楚雲霜以為自己聽錯了,瞪大杏眸:“外頭還一堆人等著破案,你叫我在這批奏折?”
“破案是有司衙門要做的事。您是帝王,要想收攏皇權,那就不能被這些瑣事所困。您剛剛不是問臣妾變強的方法?在臣妾看來,苦學便是方法。”
皇後像個老學究一樣領著楚雲霜走向懸掛在書案後的琅玉版圖。
“您坐擁偌大天下,一州一郡的民生都係於您身上。若想掌握朝局,管理這麽幅員遼闊的疆土,奏折是必須要看的。隻有通過這些文書,才能知道您的疆土上都發生了什麽,您的謀略才能有的放矢。”
楚雲霜幾乎要把銀牙咬碎:“皇後所言固然不錯,可如今盧遠舟扼住政局咽喉,能呈到我們麵前的奏折,有多少能用的?”
皇後:“如今的內閣並非鐵板一塊,盧相一人也幹不了所有事情。臣妾已經把昨日送來的奏折都大致看過,其中有用的都已經篩選出來了。”
楚雲霜緩緩歎氣。
奏折的重要性,她當然知道。
隻是眼前她真的無法坐視出雲百姓困於水火。
那是她不能接受的犧牲。
但她也知道,皇後現在是在為她好,隻是與她的取舍不同,靠那些大道理是說不通他的。
楚雲霜眨眨眼,突然拉過皇後的手,親昵道:“朕最賢德的皇後……”
皇後沒想到她突然來這麽一下,骨節分明的手指瞬間僵硬。
楚雲霜抬起濕漉漉的杏眼,可憐又無助地盯著皇後:“你既然知道朕的苦楚,何不多幫幫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