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假第四天，姑蘇省。
    一列和諧號動車正高速穿行在城市與田野之間。
    商務座車廂內，氣氛有些古怪。
    十六名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占據了車廂的大半位置。他們衣著休閑，和普通學生沒什麽兩樣，但眉宇間那股子精氣神，卻與周圍昏昏欲睡的乘客格格不入。
    “林蕭那家夥可以啊，一個人就在姑蘇那邊砍了三隻黑甲魔螳？”
    劉煉翹著二郎腿，滿臉都是躍躍欲試。
    “那可是練氣巔峰的妖魔，換算成貢獻點，可是一大筆！讓他一個人全賺了，這我可不答應。”
    他旁邊的方源，聞言也攥了攥手。
    “我們這次過去，一定要把風頭搶回來！”
    “搶什麽風頭？”
    戶外主播韓厲正調試著他的直播設備，頭也不抬地接話。
    “咱們是去斬妖除魔，是去匡扶正道，能不能嚴肅點？能不能有點修仙者的覺悟？”
    劉煉嗤了一聲。
    “拉倒吧你，說得比唱的好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院長附體了。等會兒見著妖魔，你別第一個尿褲子就行。”
    “我尿褲子？”
    韓厲把手機往支架上一卡，不樂意了。
    “開玩笑，我韓某人當年獨闖凶宅，麵對紅衣女鬼都麵不改色，幾隻小小的妖魔算個屁！”
    “得了吧，那次要不是院長的符，你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兩人鬥著嘴，周圍幾個同學也跟著起哄，車廂裏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但這份快活，在其他乘客耳朵裏，就完全變了味。
    “斬妖除魔？”
    “黑甲魔螳？”
    “修仙者？”
    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挪了挪位置，離這群年輕人遠了一點。
    他看著這群學生，表情活脫脫像是看到了什麽大型傳銷組織團建現場。
    現在的年輕人，中二病都這麽嚴重了嗎？
    還有家長管沒人管了？
    韓厲可不管別人怎麽想，他把設備都架設完畢，一個大膽的想法冒了出來。
    這次去姑蘇，可是十六名昆侖修仙學院的同學集體行動！
    這是什麽？
    這是天大的流量！
    這是最好的直播素材！
    “兄弟們，我準備開個播，記錄一下我們這次的正義之行，大家沒意見吧？”
    韓厲環視一圈。
    “沒問題啊，最好把本帥哥拍得帥一點。”
    劉煉立刻挺直了腰板，還騷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黃毛。
    “最好能把我一劍秒殺妖魔的英姿，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記錄下來！”
    其他同學也紛紛表示同意。
    他們也想讓凡俗界的親人朋友們看看，他們不是在虛度光陰，更不是被騙了。
    他們，在做一件足以改變世界的大事！
    “好嘞！”
    韓厲得到許可，立刻點開了自己的直播軟件。
    【打假鬥士老韓】
    這個ID一亮起，直播間裏，陸陸續續湧進來了幾十個老粉絲。
    “喲？老韓你終於舍得開播了？我還以為你進去了呢？”
    “失蹤人口回歸？老韓，上次那個凶宅後續呢？怎麽沒下文了？”
    “今天準備打什麽假？是氣功大師還是算命先生？”
    彈幕零零星星地飄過，都是些熟悉的老麵孔。
    韓厲清了清嗓子，露出了他標誌性的，帶著兩顆小虎牙的笑容。
    “家人們好久不見！想我了沒有？”
    他熟練地和觀眾互動著。
    “大家放心，主播我沒進去，就是前段時間去上了一個……嗯，進修班。今天剛放假，這不是閑不住嘛，準備帶大家去看點好東西。”
    彈幕立刻活躍起來。
    “進修班？老韓你還會去學習？學怎麽更科學地打假嗎？”
    “看好東西？有多好？有上次那個凶宅刺激嗎？”
    韓厲看著彈幕，神秘地壓低了聲線。
    “刺激？我跟你們說，這次的場麵，比上次那個凶宅要大一百倍！上次是小打小鬧，這次，是真刀真槍！”
    他把鏡頭轉向了身邊的劉煉和方源。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兩位，是我的同學，也是我這次的戰友。”
    劉煉立刻對著鏡頭擠眉弄眼：“家人們好！我是昆咳咳，我是老韓的同學，我叫劉煉，帥不帥？”
    直播間的觀眾們更樂了。
    “哈哈哈，老韓你還找了倆演員？”
    “這小黃毛挺精神的啊，是哪個電影學院的？”
    “戰友？你們要去幹嘛？拆違章建築嗎？”
    韓厲收回鏡頭，對準自己。
    “家人們，不開玩笑了，說正事。”
    他的表情嚴肅起來。
    “我們現在正在前往姑蘇的動車上。根據可靠情報，姑蘇大學城附近，最近有怪物出沒，殘害了不少無辜百姓。”
    “所以，我們這次去，就是要……”
    他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地說道。
    “除魔衛道！”
    直播間裏，出現了長達三秒鍾的寂靜。
    緊接著。
    彈幕，炸了。
    “？？？？？？”
    “我沒聽錯吧？除魔衛道？老韓你被盜號了？”
    “臥槽！年度最好笑的笑話誕生了！一個職業打假，揭露封建迷信的主播，現在跟我說他要去斬妖除魔？”
    “老韓你是不是上次進凶宅被嚇傻了？要不我們給你眾籌去看看精神科？”
    “完了完了，兄弟們，這個世界終究還是癲成了我不認識的樣子。反偽科學的盡頭，是玄學是吧？”
    “騙子竟是我自己？老韓你這波操作，屬於是打不過就加入了？”
    嘲諷，質疑，羞辱。
    各種各樣的彈幕，像是潮水一般，瞬間淹沒了整個屏幕。
    在觀眾們看來，這簡直是天底下最荒謬的事情。
    一個靠著痛斥“牛鬼蛇神”，把“相信科學”掛在嘴邊的主播，現在居然滿口“妖魔鬼怪”。
    這不是虛偽是什麽？
    這不是騙子是什麽？
    這不是為了流量連自己的基本盤都不要了嗎？
    車廂裏，劉煉和方源也湊過來看到了彈幕，方源的臉有點紅，覺得有些難堪。
    劉煉則是撇了撇嘴，低聲罵了一句。
    “這幫凡人，懂個屁。”
    韓厲卻沒生氣。
    他臉上的笑容甚至都沒有變過。
    他早就預料到了會是這種反應。
    沒關係。
    不信是吧？
    罵我是吧？
    等到了地方，我會讓你們所有人都閉嘴。
    他對著鏡頭，慢條斯理地說道。
    “我知道大家不信，沒關係。”
    “你們可以罵我，可以嘲諷我，甚至可以點舉報。”
    “但是，請你們別劃走。”
    “因為接下來，我會用事實告訴你們，你們所生活的這個平靜世界，隻是一個假象。”
    “而我們……”
    韓厲的鏡頭緩緩掃過身後那一張張年輕而堅毅的臉。
    “就是負責戳破這個假象，守護你們的人。”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
    但換來的，卻是直播間裏更加猛烈的嘲笑和“哈哈哈”的彈幕刷屏。
    韓厲不再解釋，關掉了和觀眾的互動，隻是讓攝像頭靜靜地記錄著一切。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