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霧中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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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餐廳的水晶燈折射出暖黃的光,落在沈知意握著銀叉的指尖上,那截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可她的眼神卻藏著不易察覺的韌勁。
    “沒那麽容易?”霍庭深重複著她的話,指節輕輕叩了叩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沈小姐想要什麽條件,不妨直說。隻要我能辦到,絕無二話。”
    沈知意舀了一勺奶油蘑菇湯,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沒暖透她心底的警惕。她抬眼時,眼尾的水汽恰好凝在睫尖,像沾了晨露的桃花:“霍先生知道,孔雀藍寶石是稀世珍寶,我要的,自然是能配得上它的東西。”
    “比如?”霍庭深身體微微前傾,燈光在他深邃的眼窩處投下陰影,“滬上的商鋪?還是航運線路的份額?”
    “霍先生倒會說笑。”沈知意放下湯勺,指尖輕輕蹭過旗袍下擺的孔雀羽紋,“我隻是個開珠寶店的女子,要那些身外之物做什麽?”她話鋒一轉,目光忽然變得清亮,“我聽說,霍先生在國外時,認識不少研究古物的學者?我要的,是你幫我查一件事——二十年前,蘇州沈家滅門案,有沒有留下其他線索。”
    霍庭深的動作頓了頓,握著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出淺白。這是沈知意第一次捕捉到他明顯的情緒波動,她立刻將這細節記在心底,像在空白的“人心圖譜”上,終於找到第一處可落筆的痕跡。
    “你是沈家的人?”他的聲音比剛才低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沈知意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痛色,聲音卻依舊軟糯,隻是多了幾分顫抖:“我是沈家最小的女兒,當年躲在衣櫃裏,才逃過一劫。”她故意放慢語速,每一個字都像浸了淚,“這些年我找遍了江南,隻知道凶手身上帶著‘孔雀羽’信物,可再往下查,就像被濃霧擋住了路。”
    空氣靜了片刻,隻聽見窗外電車駛過的叮當聲。霍庭深忽然起身,繞到沈知意身邊,替她攏了攏搭在椅背上的披肩。他的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後頸,那處皮膚瞬間泛起細密的戰栗,沈知意猛地抬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裏——那裏沒有貪婪,沒有算計,隻有一片沉沉的悲憫。
    “我幫你查。”他的聲音就在她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但孔雀藍寶石,我必須帶走。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保護它。”
    沈知意的心猛地一跳,她想問為什麽,可看著霍庭深眼底的認真,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鏡花閣,他站在櫃台前看藍寶石時,指尖曾輕輕摩挲過寶石邊緣,那動作不像覬覦,倒像在確認什麽。
    “好。”她聽見自己說,聲音比預想中更輕軟。
    晚餐結束後,霍庭深送沈知意回鏡花閣。轎車停在店鋪門口時,巷口突然竄出兩個黑影,手裏握著亮閃閃的匕首,直撲向車窗。霍庭深反應極快,立刻將沈知意按在座位下,自己則推開車門,與黑影纏鬥起來。
    沈知意趴在車座下,透過縫隙看見霍庭深的黑色絲絨西裝被劃破,手臂上滲出暗紅的血。可他的動作依舊利落,每一拳都精準狠厲,完全不像平日裏那個溫文爾雅的公子。她忽然想起自己畫不出他的“人心圖譜”——或許不是她看不懂,是她從未見過他的這一麵。
    片刻後,黑影被打跑,霍庭深捂著手臂走回來,臉上卻沒什麽波瀾,隻是對她笑了笑:“別怕,沒事了。”
    沈知意立刻推開車門,拉過他的手臂查看傷口。她的指尖觸到他溫熱的皮膚時,兩人都頓了一下。她的手很軟,像雲朵裹著他的傷口,而他的體溫透過布料傳過來,讓她的臉頰泛起淺紅。
    “我幫你處理傷口。”她輕聲說,語氣裏少了幾分刻意的嬌軟,多了幾分真切的擔憂。
    鏡花閣的二樓臥室裏,沈知意打開醫藥箱,用棉簽蘸著酒精輕輕擦拭霍庭深的傷口。他的手臂很結實,肌理線條清晰,傷口不算深,卻看得她心口發緊。
    “你怎麽知道他們會來?”她忽然問。
    霍庭深看著她低垂的頭頂,那截後頸在燈光下像上好的羊脂玉,他喉結動了動:“我查到,當年滅沈家的人,最近也在找孔雀藍寶石。他們知道我約了你,自然會來搶。”
    沈知意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向他:“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不算早。”霍庭深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那裏麵的水汽比平時更濃,像蒙了一層霧,“我母親是沈家的遠房表妹,當年沈家出事,她大病一場,臨終前還在念著你的名字。”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炸得沈知意眼眶瞬間紅了。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孤家寡人,卻沒想到霍庭深與她竟有這樣的淵源。她的手指微微顫抖,酒精棉簽不小心戳到傷口,霍庭深悶哼一聲,卻沒推開她,隻是輕聲說:“沒關係。”
    那晚之後,兩人的關係悄然變了。霍庭深時常來鏡花閣,有時是送一籠蘇州的蟹粉小籠(說是“母親生前愛吃的”),有時是帶來查案的線索,有時隻是坐在櫃台邊,看著沈知意給客人介紹珠寶。
    沈知意開始試著畫他的“人心圖譜”。她發現,霍庭深每次提到母親時,眉峰都會輕輕蹙起;他看到藍寶石時,指尖會無意識地摩挲袖口;他看著她時,眼底的霧會慢慢散開,露出溫柔的光。這些細節被她細細畫在紙上,旁邊的小字不再是“說謊成性”“貪財”,而是“念舊”“溫柔”“在意我”。
    這天傍晚,霍庭深帶來一張泛黃的舊照片,照片上是年輕時的霍母和一個女子,那女子眉眼與沈知意有七分相似。“這是你母親。”他指著照片說,“她們當年在蘇州的園林裏拍的,你母親還說,以後要讓你嫁給我。”
    沈知意接過照片,指尖輕輕拂過母親的臉,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霍庭深伸手,輕輕擦去她的淚水,他的掌心很暖,帶著讓人心安的力量。“別哭了,”他輕聲說,“我們會找到凶手,給沈家一個交代。”
    沈知意抬頭看著他,眼尾泛紅,卻笑了起來,像雨後初綻的桃花:“霍先生,你是不是早就喜歡我了?”
    霍庭深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從第一次在鏡花閣,看到你穿著月白旗袍,站在櫃台後笑的時候,就喜歡了。”
    窗外的霓虹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沈知意忽然覺得,那些年的孤獨與隱忍,好像都在這一刻有了歸宿。她靠在霍庭深懷裏,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輕聲說:“霍先生,以後別叫我沈小姐了,叫我知意吧。”
    “知意。”他低聲念著她的名字,聲音溫柔得能溺死人,“以後,我會護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