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創業維艱:資金與選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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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市場調研的藍圖在腦海中日漸清晰,那份由理性分析帶來的興奮與篤定,很快便被冰冷堅硬的現實撞得生疼。創業,這個充滿激情與想象力的詞匯,其最基礎、最殘酷的基石,是資金。它像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橫亙在藍溪精心繪製的理想圖景與現實的土地之間,冷漠地提醒著她:夢想需要代價,而這份代價,沉重得遠超她最初的預估。
她坐在漁村小屋那盞昏黃的白熾燈下,攤開筆記本,開始進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財務預算。數字是世界上最客觀也最無情的東西。她一項項羅列:房租押金(至少需預付三個月)、裝修費用(即便極簡風格,水電改造、牆麵地麵、定製基礎功能區、照明、通風除濕係統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設備采購(專業的皮膚檢測儀、光譜儀、消毒櫃、操作床、工具推車、特效化妝專用工具箱及耗材)、產品備貨(高端院線品牌護膚品的首批進貨成本極高)、資質辦理、前期推廣、至少支撐半年的運營成本及人員工資…
她反複核算,將每一項開支都壓縮到理論上的最低值,甚至考慮了自己動手完成部分基礎裝修以節省人工費。但最終得出的那個啟動資金總額,依然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自己的積蓄,是這兩年省吃儉用、兼職打工,加上偶爾獲得的一點獎學金攢下的。這筆錢在韓國維持生存已屬不易,對於創業而言,簡直是杯水車薪。
鄭大山和李秀蘭察覺到了她的沉默和眉宇間的愁緒。一天晚飯後,鄭大山默默抽完一袋旱煙,走進裏屋,窸窸窣窣地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個用舊手帕層層包裹的小布包。他走到藍溪麵前,粗糙的手指微微顫抖著,一層層打開。裏麵是一小疊新舊不一、麵額各異的紙幣,還有一些更小麵值的硬幣,被摩挲得發亮。最下麵,是一張皺巴巴的、顏色泛黃的存折,上麵的數字渺小得可憐。
“溪啊…”鄭大山的聲音幹澀沙啞,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窘迫,“爸…爸沒本事,就這點…還是當年…當年那點賠償金剩下的,和你媽平時摳唆下來的…你拿著,看能不能…頂點用。”那疊錢,可能是一家子一年的油鹽醬醋,是他們應對任何突發疾病的最後屏障,是他們全部的安全感。
藍溪的鼻子瞬間酸澀難當,眼眶發熱。她看著父親那雙因常年勞作而關節粗大、布滿裂口和老繭的手,捧著那微薄得令人心酸的“全部家當”,她猛地別過頭,強忍住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她不能要,絕不能要。這不僅僅是錢,這是二老的命根子,是她最後一道心理防線。如果連這個都投進去,她將背負上無法承受的情感債務和壓力。
“爸,媽,這錢你們收好,絕對不能用。”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將布包推了回去,“我自己有辦法,你們別操心。”
她開始向外尋求資金。第一步是銀行貸款。她穿上最正式的衣服,將商業計劃書反複修改打磨,力求清晰嚴謹,帶著全部身份證明和畢業證書,走進了縣裏和市裏的幾家商業銀行。麵對信貸部的經理,她盡可能冷靜、有條理地闡述項目前景、市場分析和還款計劃。
然而,過程遠比她想象的艱難。她太年輕,沒有可抵押的固定資產(房產、車),沒有穩定的收入證明和信用曆史,創業項目屬於**險的服務業,且她所描述的那種“高端”、“專業”的概念,在小城的銀行經理聽來,過於抽象和前沿,缺乏成功的本地案例支撐。盡管她的計劃書做得漂亮,言辭也懇切,但對方審視的目光中,更多的是謹慎和懷疑。
“小姑娘,想法是好的,但創業不是過家家。你這個…風險太大了吧?”
“沒有抵押物,光靠一個計劃,我們很難審批通過啊。”
“美容院?現在滿大街都是,你這有什麽特別的?憑什麽能做得起來?”
一次次禮貌的接待,一次次程式化的詢問,一次次無奈的婉拒。她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填了無數張表格,留下了無數份計劃書複印件,最終都石沉大海。那扇看似規範、專業的融資大門,對她緊緊關閉,冰冷的玻璃門映照出她日益焦慮和疲憊的身影。
她甚至嚐試接觸過一兩位本地的、據說對新興項目有興趣的“投資人”。那是在一些氛圍尷尬的茶座或飯局上,對方往往更感興趣的是她這個人本身,而非項目計劃。言語間的輕浮、對行業的無知和急功近利的短期回報要求,讓她感到不適和警惕。她迅速意識到,這條路並非坦途,甚至可能布滿陷阱,與她所追求的專業、嚴謹背道而馳。
挫敗感像潮水般一波波襲來。深夜,她獨自一人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寒風吹在臉上,帶來刺骨的冰涼。她開始懷疑自己,那個在首爾課堂上自信滿滿、在尹教授口中天賦異稟的自己,是否隻是一個錯覺?現實社會的運行規則,似乎與她所熟悉的那個憑技術、憑努力就能獲得認可的環境截然不同。它更粗暴,更現實,更看重那些她目前最缺乏的東西——資本、背景、資源。
那段時間,她迅速消瘦下去,眼下的烏青愈發明顯。但在鄭大山和李秀蘭麵前,她總是強打精神,擠出笑容說“還在談,有進展”。她不願讓他們看到自己的無助和掙紮,那隻會加重他們的心理負擔。
就在她幾乎要被資金這座大山壓垮,甚至開始考慮是否要暫時放棄,先找一家美容院打工積累資本時,轉機出現在一次看似不經意的閑聊中。她之前為了做市場調研,曾拜訪過那個位於城市邊緣、由舊廠房改造而成的“798藝術園區”的管理辦公室,詢問過租金情況。當時覺得位置稍偏,客流可能不足,便沒有優先考慮。
園區的一位負責人,一位四十歲左右、頗有文藝氣質的大姐,對她這個帶著獨特創業想法的海歸女孩印象頗深。一次偶然的機會,藍溪再次路過園區,遇到這位大姐,便聊起了近況,難免流露出籌資困難的無奈。
大姐聽後,沉吟片刻,說道:“小鄭啊,你的項目其實挺特別的,和我們園區想打造的‘創意、設計、個性化’的調性還挺搭。我們這兒吧,雖然現在人氣不算特別旺,但政府有扶持文創產業的計劃,租金比市中心便宜一大截,而且入駐的多是設計師、攝影師、畫廊、咖啡館這類,氛圍安靜,格調也有。你那種高端工作室,需要的就是環境和私密性,不一定非得紮在鬧市區。我們最近正好有個臨街的小鋪位空出來,麵積不大,但格局方正,采光也好,以前是個小畫室。你要不要…再去看看?價格可以再談談。”
這番話,像在黑暗的隧道裏終於看到了一絲微光。藍溪立刻跟著大姐去看了那個鋪位。它確實不大,隻有六十平米左右,位於園區相對安靜的次幹道轉角,但正如大姐所說,方正規整,層高足夠,有一麵很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一小片竹林,環境清幽。最重要的是,租金價格,經過園區的一些優惠政策折算後,竟然落在了她咬牙能夠承受的範圍邊緣!
她站在空蕩蕩的毛坯房裏,環顧四周,陽光透過幹淨的玻璃窗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仿佛能看見這裏被改造成什麽樣子:極簡的接待區、專業的操作間、明亮的化妝台、陳列工具的牆麵…雖然小,但可以做得極其精致和專業。這裏沒有市中心商業街的喧囂和浮躁,反而有一種專注於“內容”和“品質”的沉靜氣質,這與她想要打造的工作室內核不謀而合。
“退而求其次”。這個詞在她腦海中閃過,但此刻,它不再意味著妥協和失落,而是代表了一種基於現實條件的、更為理性和智慧的選擇。她無法一步登天,在黃金地段打造一個旗艦店,但她可以在這裏,用一個更可控的成本,先精心打磨出一個專業的、具有獨特格調的“樣板間”,用技術和口碑去吸引那些真正識貨的客戶。
“就這裏了。”她轉過身,對那位大姐露出了許久未見的、發自內心的、帶著堅定光芒的笑容。
資金的問題,通過最大限度壓縮預算、動用全部個人積蓄、以及園區提供的租金優惠,算是勉強解決了。雖然依然緊巴巴,每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半花,但至少,那扇緊閉的大門,被她撬開了一道縫隙。
她簽下了租賃合同,手裏握著那串冰冷的鑰匙,感覺它重若千鈞。這不僅僅是一把鑰匙,這是一張通往未知挑戰的入場券,是她用堅持和理性從現實手中奪下的、最初的、也是最堅實的陣地。創業維艱,她才剛剛邁出了踉蹌卻無比關鍵的第一步。前方,還有更多艱難險阻,在等待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