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鄰居們接觸的失敗，像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林辰試圖維持正常的假象。他不再試圖去理解或融入，而是開始像101的老婦那樣，將自己封閉起來。除了必要的出門（麵試，購買食物），他大部分時間都蜷縮在404房間裏，仿佛那本厚厚的《入住須知》所劃定的不僅僅是行為規範，更是一道無形的安全邊界。
    然而，安全感的建立是如此的緩慢和艱難，而它的崩塌，卻往往隻在一瞬間。
    那天下午，天氣陰沉，灰蒙蒙的光線透過陽台玻璃門，給房間內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壓抑的灰色調。林辰剛剛結束一個令人沮喪的電話麵試，心情低落地坐在沙發上，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房間。
    最終，還是落回了茶幾抽屜。
    那本《入住須知》就在裏麵。
    自從那晚之後，他再沒有翻開過它。光是看到封麵，那晚走廊盡頭扭曲的陰影和門口詭異的汙漬就會清晰地浮現。但今天，一種莫名的衝動驅使著他。
    他需要確認。確認那些條款是否還是他上次看的樣子。確認那晚的經曆是否真的被白紙黑字地規定著。仿佛這樣做，就能將那無法理解的恐怖納入某種可以被認知的體係，從而獲得一絲虛幻的控製感。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觸碰什麽有毒的物品，緩緩拉開了抽屜。
    白色的手冊靜靜地躺在那裏。
    他把它拿出來，放在膝蓋上。封麵的“入住須知”四個字，似乎比記憶中的更加黝黑、更加沉重。
    他翻到目錄頁——雖然之前他並沒注意到這手冊還有目錄。條目繁多，排版密集，看著就讓人頭暈。他直接翻到大約記載著【條款4】（關於彈珠聲和窺探）的那一頁。
    找到了。冰冷的文字描述與他那晚的經曆嚴絲合縫。
    他稍微安心了一點，又帶著一種自虐般的好奇，繼續向後翻。後麵依然是各種光怪陸離的條款，描述著應對各種異常狀況的標準化流程。水龍頭流出紅色液體時應保持冷靜，持續放水直至其變清；聽到嬰兒哭聲應播放指定頻率的白噪音（手冊後附有二維碼）；電梯在淩晨一點至一點零七分之間禁止使用……
    他心不在焉地瀏覽著，手指劃過紙麵。這些條款荒誕得令人麻木。
    忽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目光凝固在頁麵下方。
    這是一條全新的條款。墨跡看起來……似乎比前麵的要新那麽一點點？也可能是心理作用。但關鍵是，他百分之百確定，上次閱讀時，絕對沒有這一條！
    【條款18】若於室內聽見牆壁或天花板傳來持續、規律的刮擦聲，類似指甲撓動，請勿試圖尋找聲源或敲擊回應。請立即前往衛生間，打開所有水龍頭，直至聲響停止後五分鍾。在此期間，無論聽到任何似乎來自管道係統的低語或呼喚，請忽略，並確保鏡麵未被任何布料覆蓋。
    林辰的呼吸微微一滯。
    刮擦聲？低語？忽略呼喚？
    這條款的內容比之前的更加具體，也更加……令人不適。它不再僅僅是描述一種現象和禁止行為，而是開始提供一種帶有強烈暗示性的、 ritualistic（儀式性）的應對流程。
    為什麽增加了？
    他猛地向前翻頁，又向後快速翻閱。
    很快，他又發現了至少三條完全陌生的條款！
    【條款22】公寓內所有鍾表時間以格林威治時間為準（注：並非北京時間）。請定期核對您的手表或手機時間，若發現時間顯示與公寓鍾表（門廳掛鍾）不一致，且誤差超過三分鍾，請立即修正您個人的計時工具，並以公寓時間為一切活動的絕對標準。
    格林威治時間？公寓門廳那個古老的、指針有時似乎還會微微顫抖的掛鍾，竟然是標準時間？林辰感到一陣荒謬和寒意。這意味著他的時間感可能從一開始就是被操縱的？
    【條款31】每周日晚間十點整，公寓將進行供水係統壓力測試。屆時所有水管可能發出嗡鳴，水壓會出現短暫波動，此為正常現象。請勿在此期間使用任何用水設備，包括衝馬桶。測試持續約十分鍾。
    壓力測試？每周一次？還規定不能用水？這聽起來像是一個……固定的程序？
    【條款39】您的房租包含網絡費用。公寓提供的內網是您與外界聯係的唯一推薦方式。如遇到無法訪問外網的情況，請勿驚慌，此為正常網絡維護。請瀏覽內網首頁推薦的本地內容，等待網絡自動恢複。嚴禁使用個人移動數據網絡或其他方式在公寓內建立額外網絡連接。
    內網？唯一推薦方式？嚴禁個人網絡？這簡直像是……信息隔離！
    林辰的手指變得冰涼，冷汗再次從額頭滲出。
    手冊……變厚了。
    他清晰地記得，之前這本手冊雖然厚，但絕對沒有現在這麽厚！他快速翻到最後一頁，頁碼數字赫然印著“45”。而他模糊記得，之前最後一頁似乎是“42”或者“41”？
    不是錯覺。
    這本《入住須知》是活的！它在生長！它在根據……根據什麽？根據他的行為？根據公寓裏發生的事？還是根據某個他無法理解的意誌，在不斷地增加新的規則？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迅速纏繞住他的心髒。
    他像是扔掉燙手山芋一樣把手冊扔回茶幾上，猛地站起身，在房間裏焦躁地踱步。
    增加的條款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危險在升級？意味著規則的範圍在擴大？還是意味著……他被“它”更加嚴密地注視和管控起來了？
    他想起中介的話：“必須嚴格遵守本公寓的《入住須知》。”“任何違反行為，都將可能導致立即終止租約，並產生……不必要的後果。”
    “終止租約”……現在他隱隱覺得，那可能並不意味著簡單的被趕出去。而“不必要的後果”，恐怕遠比那晚門口的一灘汙漬要可怕得多。
    他走到窗邊，看向外麵。灰暗的天空下，舊街巷依舊冷清。遠處城市的輪廓模糊不清，仿佛隔著一層毛玻璃。
    這座公寓，根本不是一個居住的地方。
    它是一個係統。一個有著自我意識和演化能力的、冰冷而詭異的規則係統。
    而他，林辰，已經簽下了合同，成為了這個係統內部的一個變量，一個需要被不斷用新條款來約束和定義的……囚徒。
    那本靜靜躺在茶幾上的白色手冊，不再隻是一疊印著字的紙。
    它是一個活著的牢籠。
    而最新的籠條，正在一根根地、無聲無息地增加。